【杨柳】年轮(散文)
一圈一圈,小树绕粗了枝干,一年一年,枝桠变换了多种颜色,一轮一轮,枝叶下遮挡了丰硕果实。
这棵矗立院落东南角的杏树是少年时的我在那个夕阳洒满天际的黄昏和父亲一起种下的。
那时的它只是一株刚刚被从大棚地里挖出来的幼苗,细细瘦瘦却并不无力,直挺挺的昂着头吮吸阳光,四散的小枝桠上挂着绿油油的小叶子,父亲拿着铁锹小心翼翼的把它铲出来,生怕折了它那纤细的腰身,我在父亲的指挥下蹦蹦跳跳挖坑等待它的到来,白色根须沾满了暗红色的土壤,父亲将它放在我挖好的小坑里,浇灌了些水,又埋上新鲜的土,四周用砖块围好,又浇了一点水,父亲边浇边说:“杏树很顽强,根须的抓土能力极强,坑不能挖的太浅,不然它的根就长不粗壮,在土里不牢固了”我似懂非懂的听着父亲的生活经验,父亲把砖块周围的土地清扫,那颗小苗苗显得尤为精神,绿色叶子的尖尖点缀的那星星红色甚是好看,父亲看着我的痴迷样说:“三年以后它就会结出杏来了,第四年你就可以吃到啦。”“啊,怎么要那么久,好耐等哦。”“呵呵,很快的。”
那一年,我12岁,父亲36岁。
年轻时的父亲是俊俏的小后生,清秀的脸颊,黑色的瞳孔炯炯有神,九十年代煤矿业兴盛,十九岁的父亲加入到到煤矿行业大军之中,那时的工资也还算不错,单位里会发粮票,饭票,逢年过节会有一些福利,那时,一个人上班养家糊口还可以有剩余,在我有记事能力的时候,家里每天都会喝牛奶,面包,炒菜都有肉,听父亲讲,那个年代,大部分家庭是很少沾的到油腥,二十多岁的父亲已肩负起了养家的责任,英俊有责任担当的小伙子总是会得到很多赞誉,我不知青春如光的父亲记忆里自己的年华是哪番模样。
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在一九九八年结束了。
国家出台政策,整顿各行各业,作为合同工的父亲就这样被下岗了,之前是有望继续签约留下来,但是大规模的整顿调整全国范围数以百万计的合同工全部散遣回家乡。
那一年,我六岁,父亲刚刚而立之年。
回到老家,开始种田,当起了农民,小孩子总是能很快适应不同的环境,但我懂得饭菜里没有了好吃的肉丝,早上没有了牛奶面包,也没有了零食。毕竟是农民家庭长大的孩子,幼时吃过不少苦,父亲熟练的赶着高大的骡子起早贪黑走向田地,翻地、种苗、锄地、浇水、拔草、采摘,每一道工序都是自己摸索探寻,直到我长大后才懂得土地于农民的重要,就像鱼离不开水,鸟离不开天空一样,凭借着身上的那份坚韧和聪明,父亲的农活干的有声有色,还给别人收购蔬菜,全村的人为卖菜总围着父亲转,那时的父亲,在村里也算是说话很有分量的人,而那个时候父亲也只是三十多一点的小年轻。
我知道种田的所有秘诀,我的游乐天地也是十几亩土地,父亲渐渐变黑了肤色,渐渐健壮多起的肌肉,渐渐张大厚实的手掌都是滴滴汗水铸造,很多时候,我五点钟醒来身边的被子已空空,傍晚天色暗黑到看不清人脸时父亲才会回来,为了我能读更好的书,父亲在田里滴落的汗水足已浇灌干涸的土地。
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冬天,并非喜欢天寒地冻的时节,处处荒草丛生,动物归宿冬眠,而是只有在这样的时节,父亲才会停下奔向田里的脚步,好好歇息。年幼时浅浅的奢望养成了我如今的习惯,现今,我依旧喜欢白雪皑皑毫无生机的冬天。
操劳过度,单纯出卖体力,年复一年,父亲病倒了,在某个午后四肢无力,昏昏沉沉,要强的父亲开着车自己去医院检查,心血管堵塞所致,在医院住了两三天很快好转了,医生说毕竟年轻,身体恢复的快,回家后的父亲依旧干着和以往一样的活,远在外地的我毫不知情。
但是隔了只有小半年旧病复发,我从单位赶回家里陪着父亲连夜赶到北京,办理了住院,血管大面积堵塞,有可能会造成偏瘫,失去语言功能,再严重危及生命,这样的判断吓傻了我,医生说,这种病要好好保养,多次复发只会越来越严重,必须在医院观察治疗,看着父亲连夜睡不着那张因各种疼痛扭曲的脸,我心绞的生疼,带着父亲的片子我跑去北京各个医院挂号询问,答案一致的让我害怕:“挺严重的,多次治疗吧。”
父亲总是故作坚强的安慰我,但我明明看到他一点饭都吃不下,不过慢慢的,父亲稍微好了起来,决定出院回家,在家里母亲的照顾下,父亲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好身体,几年了,一直越来越好。
那一年,我十九岁,父亲44岁。
在医院的那半个月是我这一生最难度过的时光,后来,父亲讲,那个时候决定回家是因为不想看我陪护太辛苦,那时,我泪崩。
上月回家,父亲摘了一箱的杏让我带走,他说,是咱自家院里的那棵杏树结出来的,现在越发酸甜可口,大而饱满了。
这一年,我23岁,父亲47岁。
十一年了,家里变化了许多,从农村出来在城里做小生意,父亲不再那么辛苦操劳,老家院子里的那颗杏树一年年挺拔,粗到早已环臂抱不住了,树叶也葱葱郁郁可以遮阳避暑,棕色的树皮转着一条一条的厚厚沟壑,黄橙橙的大圆杏挂满了枝头,比刚种下时的第一个三年结出来的果实好吃了太多,那时酸酸绿绿的小杏还未长大早已被我偷偷采摘精光,如今,那入口的丝丝甜滑,是经历了岁月的味道;那四个三年的慢慢等待,是转眼瞬间的流逝。
我的小树里镌刻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一圈一圈,是我渐渐成长的印记,一圈一圈,是父亲这小半生跌宕的经历。
“爸爸,三年好长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我的杏。”
“很快的,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