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惜别(散文)
幼小的时候,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有个遥远的地方在呼唤,有个人在不知道名儿的地方等着,或在汽车上,或在火车上。
如同我的父亲带着我们去逃荒一样,他的意识中就是陕西,能够吃上蒸馍一样的诱惑,毕竟他到了接近陕西的灵台,在那个地方我们真的吃上了蒸馍,真的一天一天地长大。那段逃荒路让只有3岁的我像刻在了心上一样。想起来就会落泪,就会怨爹怨娘。但爹娘有苦难言,为的是能养活我们,爹娘做到了。
包产到户的年头,老家静宁也能吃到蒸馍了,父亲说该回去了,好似故乡在召唤着他一样。我们告别了埋着我母体的第二故乡灵台,回到了静宁。父亲仍在黄土地里刨着食,供给着我读初中,上高中。
每次开学,看着父亲粜粮食,或者东挪西借,给我凑足着学费。每当从父亲粗糙的手中接过学费,我望着他的背影,总想要掉泪,不好好学习,是没有理由的。到了高三,我有了念想,不再为我的父亲添难了。依然放弃了高考,应征入伍了。想着在部队里干出些名堂,为自己,为父亲改变着命运,然而事与愿违,两次报考军校均以失败告终,就连最后转志愿兵的希望也破灭了。复员了,又回到故乡和我的父亲相依为命。黄土高坡的条件总是制约着我的思维,制约着我的念想。现实毕竟是现实,命运往往就掌握在现实的手中,我曾挣扎着。挣扎着连娶媳妇的彩礼也攒不够。
后来遇到了我的前妻,以私奔的方式,走到了一起。新婚的夜晚,我的泪水扑簌簌地跌落在妻子的脸上,和妻子的泪水一起流淌。这就是我的洞房之夜,一个不足8平米的黑乎乎的窑洞,还是灵台的二叔给我从他的邻居家借的。被子,床单还是堂弟用过的。蜡烛忽明忽暗,烛泪落在灯台上,几只老鼠肆无忌惮地在窑洞的黑暗角落里你来我往厮杀着,吵闹着。或许是我们打扰了它们,还是它们在为我们的幸福祝福着。只是我们听不懂罢了。妻子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暗淡的眸子里含着晶莹的泪花。她低声问着,这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吗?我说,是呀,过了今夜,一切安好。
为了这个,总觉欠妻子的太多太多。对妻子的爱就有了另外的含义。后来有了爱女,总想厮守在这片黄土地上不离不弃。但生活还得改变,和别人一样上银川,工地上当小工。日头还没有出来,就上了工地,盼着日头慢慢落到贺兰山下,一天就算结束了。12元钱的工资,总算是自己一锨一锨地侍弄着石子换来了。
再后来变卖了家当凑了路费去了玉门,做起了凉皮生意。就在这段时间妻子和我产生了感情问题。她提出了离婚,为了挽救这段婚姻,我不得不回到了静宁故乡。妻子离我而去的心是铁定了的,我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了。离过婚的日子是难熬的,尤其在偏僻的乡村。我终于看到了眉高眼低的嘴脸。是的,我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私奔者,又是唯一一个离婚者,各种热潮冷讽的言语刺激着我的耳膜。而我则觉得像天塌下来了似的,每到夜晚挨着父亲躺在炕上。父亲没有流泪,尽管在我的面前他显得很坚强,可是他黑油油的枕巾上总是湿透了什么。父亲整夜整夜地醒着,我是感觉到的。他咳嗽着,叹息着,还不停地翻着身,只有这个时候,我总是紧紧地挨着父亲睡着。多少年了,自从自己觉得自己成人了,就和父亲没睡一起了。
就这样挨着父亲睡了十来夜。父亲终于开口了:“我看---你--还是出去吧?”
父亲好像问我,又好像问他自己。
我说:“我打算出去呢,一来没路费,二来离你太远。”
“哦,哦,你打算阿达去呢?”父亲咳嗽了几声接着问。
“我想去新疆,那里有我的一个同学呢!”
“哦。真的远呢!大概需多少盘缠?”
我说:“大概需要300元。”
父亲不再说什么了。大概想给我借钱去,或者根本没借到。直到我走的时候,也没见父亲拿钱出来。只是紧紧地跟着我直到村头,把我送给他的军用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慢慢地转过身去,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我说:“爹---你回去吧!到了我给你写信!”
父亲并没有转身,只是身子侧了侧。似乎在听我说,似乎没听,接着加紧了脚步,瘸着的右腿明显的比左腿短了好多,整个身子也是向右倾斜着的,弓着的背影在寒风中似乎更加单薄了。我疾步走下山沟,爬上山梁,回头看去。村庄在白雪的覆盖下,很是安静。连狗的叫声也没有了。我在泪光中搜寻着我的家院,终于看见了,门前的榆树下,闪动着一个黑影---正是我的父亲!
村庄,家院,我的父亲似乎抛弃了我!不然,怎么静得出奇!静得似乎能听见我出生时的叫声!还有玩伴们喊着我的乳名!
过了街道,又过了一条马路。到了宁夏地界。我和我的岳母,我的女儿做了辞别。
岳母一个劲儿地唠叨,希望我留下来。也许能挽救住这段伤感的婚姻,又说这一去到了天边边了。我心里清楚,没有物质基础的婚姻总要失败的。我安慰着岳母,新疆很大,会有自己站脚的地方。话是这样说,我确实有些怯火。真不知道踏出这一脚,还能不能收回来嘛?我走着,岳母抹着眼泪跟着,4岁的女儿蹦蹦跳跳地跟着,在她看来自己的爸爸要出一个远门似的,还在嘀咕着回来时给她买件新衣裳。我满口应承着,抹干了泪水,俯下身子,吻着她的脸蛋。低声嘱托着要听奶奶的话,等站稳了脚跟,再回来接她。泪水还是不听使唤的挂在了脸上。
我狠下心匆匆地离去。爬上对面山顶。张扬村的路口上,还闪着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我的岳母和我的女儿像两捆稻草似的,扯着我的心。
柳振师二次改稿于2015年8月5日夜。新疆阿克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