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了。
　　 不是美酒，而是风景。风景可以醉人的，真的。一直醉着，迟迟没有醒来，梦了一场似的。
　　
　　 张家口。很烟火，很俗气，一点儿感觉没有的名字，离我居住的城市仅有200公里，多年来从未想过看看它。张，家，口；张家，口；张家，门口，无论我怎么拼凑这几个字，也寻不出一丝味道来。除了那条通车将近三年、中国大陆最美十条公路之一的草原天路，还有什么风景可赏、可阅？
　　 然，走进它，天呢，那么美！家常的名字，险些掩盖住大美。我想称它为“山城”。我想说，它是小重庆。
　　 进入张家口境内，到处都是山脉。连绵群山，起伏也悠缓。看不完，看不厌。黄山归来不看山。太多年没有看山了。哪里的山能比得过黄山呢？张家口的山美得不像话。去黄山看云雾、怪石、奇松，沿途看的，是山的绿。这绿啊，太独特。千岛湖的山像水墨画儿，淡雅得很，这里的山浓墨重彩，浓得一点儿不俗气，不千篇一律。走过许多条路，见过许多座山，这样的山，初遇。惊异。一座座长满“青苔”的山，毛茸茸的，绿得细密，短小。恨不得走进山里，指尖划过每一座山脉。
　　 天不明朗，山中云雾迷蒙，一团一团薄雾搭在山顶。山风吹动，恍惚间，雾气弥散，掉落半山腰。沿途的山，变换姿势，脖间佩戴乳白色丝巾，宛如优雅的女子，更楚楚动人。
　　 一路行驶，山像千层雪，一层一层，中国画儿似的，深深浅浅。
　　 未到天路，美景先入了眼。“人不可貌相”突然的，肃然起敬。因了张家口的名字。低调城市，大美深藏。
　　 也称“武城”。不喜欢。太霸气，飞扬跋扈。不得不令人联想到刀光剑影，血气冲天。还是称“张家口”吧，接地气。
　　 却原来，嘉靖八年，守备张珍在北城墙开辟一个小门，曰“小北门”，门小如口，因此称“张家口”。
　　 是孤陋了。张家口，近五百年历史古城。200万年前古人类居住，繁衍生息。5000年前，开启中华文明之先河。
　　 轻视了它。一座古意盎然的城。
　　
　　 醉的还有岭，海拔两千多米，素有“子天山”的桦皮岭。
　　 八月初，伏天进行时。哪里是夏，分明是秋。
　　 雨雾天。风打在身上，瑟瑟发抖，一袭夏日民族长裙，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冷。步入其中，山花烂漫，紫红色卵形地榆，像六月结果的桑葚儿，一枝枝亭亭玉立，漫山遍野，煞是好看。黄色野罂粟，白色卵形拳蓼花，蓝盆花耐不住寂寞，一朵朵从草里摇晃出来，开了。花海深处，雾气弥漫，升腾，缭绕。
　　 桦皮岭，原始森林。
　　 沿山路行走。
　　 雾气如毛毛细雨，滋润万物。泥泞小路落满厚厚松针。小路湿滑，深一脚浅一脚的。松针、泥土、马粪的味道掺杂。乡野的，原始的，久违的味道。细看坑洼处，由下向上，一个个，大小形态相似。马蹄印。
　　 松林边沿，两匹马儿静立，待命驮客上山。穿过松林，忽见白桦。树皮洁白，深棕疤痕错落有致。道路崎岖，一步步向上攀岩，白桦林木，向上放眼望去，恰如晶亮瀑布，倾泻而下。
　　 复至山脚。是草海，是花海，望不见边沿。薄雾深远处，一匹骏马低头安静吃草。白雾、绿草、棕马，静美画卷，人间仙境。我飞奔而去，与马凝视，留下红裙的影儿……
　　 桦皮岭，清幽静谧，独喜。
　　 世间美景，一旦掉进嘈杂喧哗熙攘的人流里，必丢失一半的美。
　　 素来抵抗旅游胜地。风尘仆仆去，为看景，常常看了人。看人流何必去远方。每次远行，必寻少有人烟处，静静走，慢慢看，用心听。
　　 桦皮岭，一花一草一木，所有生灵，无一不是班得瑞音乐，跳动不止的音符。
　　 材料介绍，桦皮岭的夏天是：嘉木葱茏，层林叠翠，蓝天俊洁，空气清新，遍野芳菲，鸟语林涛，百兽嬉戏。
　　 天不晴朗，未领略词语描述之美。
　　 然，雾气笼罩，另一番味道，清新，脱俗，朦胧。极有意境。
　　
　　 桦皮岭，抒情小夜曲，拖着长长的尾音，哼唱。
　　 又跌进沿途风光。我简直要称它为百里画廊了，尽管没有百里。实在是美。绿野高低起伏，疏密有致，像少女舞动的硕大的裙。山岭绵延，像诗人笔下长短错落的诗行。偶尔一小片深绿，花环般，俏皮地戴在岭顶。
　　 目不转睛，掠过眼里全是风景。是温柔么？是妩媚么？任何词汇送给它，不足以撑起美。一路看过去，像一杯杯美酒，饮了又饮。醉了。索性，任性地停车，跌跌撞撞跑到路边，看田野，看山岭。
　　 是走草原天路的。还未去，人却醉在一座座山里，一条条岭里。
　　 一首塞外风景序曲。
　　
　　 旅行，沿途风光，是慢慢拉开的帷幕，又自然又原始，不可不看。
　　 每一次行走。
　　 飞机上，透过舷窗，我喜欢看脚下云朵，喜欢看夜空亮晶晶的星星，喜欢看飞机即将落地城市万家灯火。
　　 乘坐火车，哪怕几十个小时，不厌倦。窗外飞逝的河流、山脉、大桥、树林、民居，黑的、黄的、红的土地。无一不收进眼里。
　　 旅行是即将阅读的一本新书，无需快速翻到结局，生动的情节第一页悄然开始。
　　
　　 看过很多次云，赏过很多风景，草原天路美得邪恶。
　　 132.7公里，深色柏油草原天路，蜿蜒曲折，或上或下或平坦或弯曲，无拘无束，跌宕起伏。巨龙般飞卧崇山峻岭间。
　　 天晴。霞光初绽。汽车缓缓驶进天路。天啊，太美了！天空像用调色盘特意调过的颜色，湖水般的蓝，艳。少不了白云的。大朵大朵白云，花朵般，一朵朵次第开了。风呼地一吹，次第又凋谢了。不大工夫，白花花的云，又一团团开在蓝湛湛的天上。偶尔，又如成片羽毛，一根根飘在头顶。天空是盛大的舞台，白云是它最忠实的舞者，舞给天空，舞给看云的你，我，他。
　　 一座座山岭，不，浩瀚绿海，波涛汹涌。涌过来，涌过去。不枯燥乏味。逶迤山脉衬着，深的绿，浅的绿，明的绿，暗的绿。即使画家也难以描绘绿的色彩。云飞过来，挡住霞光，落在岭顶，绿墨染的黑。恍惚间，云逝，绿跳出来。依然是苍翠。
　　 前后左右全是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山脉。更像大海。浩瀚无边。海拔1400米的公路，不显得高大了。驶进天路的车子，蜗牛般缓缓爬上来，像一叶叶扁舟在绿海中漂啊漂的。
　　 最美的风景在最危险的地方。
　　 公路两边，野花从野草里漫溢出来。依然是紫红色地榆，塞北，最多，生命力最顽强的花朵。野罂粟突兀冒出来。拳蓼花，蓝盆花陪着地榆开着自己的花。
　　 草原是绿海，更是花海。
　　 看油菜花，很多人飞去婺源。大可不必。八月里，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一米多高，黄灿灿，明艳艳，开在天路边沿，大风车下。花香一浪一浪涌来，熏得人醉了。
　　 梯田，少见景观，一刀刀雕刻在山坡上。一层，一层，一层，自下而上，铺上岭顶。每一层花不同，每一层绿不同，颜色交织。
　　 他说，去西藏看的是天。
　　 我说，来天路看绿海，花海。
　　 他两次去西藏，面对塞外风光，分不出究竟哪个更美。
　　
　　 车子小心翼翼在天路间爬着，停着。
　　 蓝天下，洁白的风车，高耸入云。在风中，呼呼，呼呼，旋转。风车，草原一道独特，深远风景。
　　 苏州园林一步一景，天路也是。美景满得撑不住，溢出来，流入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这美，无可挑剔。弯弯的公路，远方绿色山岭，一匹匹低头啃草的马儿，一片片开满鲜花的山坡，头顶蓝天下一个个风车，全是意境。每个镜头下，不用特意捕捉，全是美意。
　　 人的心浸泡在绿里，蓝里，白里。浸泡在花儿里，风里，云里。生命中那些不完美，不如意；那些忧的，愁的，融化了，消失了。美景一丝不剩装进心里了。心灵的旅行不过如此吧。
　　
　　 天路弯弯，居高处远眺，天路像一条山岭间蜿蜒流淌的小河，不停地流啊流的，永远看不到“小河”尽头。又像一条深色彩带，肆意飞舞。
　　 牧童手执鞭子，赶着一群羊草原放牧。一匹匹骏马，一头头奶牛或绿间觅草，或闲卧，或静立，或无所事事摇尾，或悠闲漫步。
　　 汽车天路间飘过来飘过去，似乎永远开不到公路尽头。
　　 黄昏袭来。草原变化色调，像极3D影片山脉视觉效果。深不可测，极强立体感。
　　 草原天路，山缠绵，路缠绵，人在油画色彩中也缠绵。
　　
　　 张家口，是古城，花城，山城，雪城。是绿海，花海，林海，云海。既雄浑苍劲，又不失柔美风情，难怪有“塞外明珠”美誉。
　　 张家口。
　　 塞外，一颗宝贵的明珠。
　　 诗情画意的城市。
　　 美，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