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老棠梨树下(散文)
在我家的老院子中央立着一颗老棠梨树,从我记事起,它就那样“直不楞登”地挺立着。每当我看到它的时候,一幕幕曾经在这老棠梨树下的快乐场景,便情不自禁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夏日,月明星稀的夜晚,银色的月亮挂在山头,向整个大山泻下了银色的光彩,稀稀落落的星星在蔚蓝深邃的天空中忽闪忽闪地眨着好奇的眼睛。我坐在老梨树底下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听奶奶讲着故事。
对奶奶讲过的“狐仙”故事,现在我连一个完整的片段也回忆不起来了,但是我记得奶奶所讲的故事中“狐仙”女主人公都是美丽、善良和正义的化身。“狐仙”的生活环境是那么的神秘如幻,故事情节又是那么的曲折动人,故事的推演过程跌宕起伏,故事结局也都很完美。那时我常想:“遇到这样的狐仙神怪也不错啊!”就连晚上的睡梦都是美丽的“狐仙”影子。
奶奶的故事讲得很朴素、很自然,既没有什么夸张的语言,也没有什么修饰的成分,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舒缓、那么的动听。
八月的秋天,天高云淡。老棠梨树直冲云天,在深邃天空的映衬下,它越发显得更加高大和丰满。我坐在老棠梨树下看着挂满满树的棠梨果,梨果在郁郁葱葱的叶子中间闪着金黄色的笑脸,不由得让我垂涎欲滴。我向奶奶要梨子吃,奶奶就用梨网子给我钩梨,金黄色的棠梨咬一口满口生津,甜丝丝的感觉沁入心脾。
中秋节终于到了,明亮的月光把大地照得亮晶晶。奶奶在月亮还没有出来之前,就在老棠梨树下的石桌子上提前供上了月饼、葡萄、棠梨、石榴,然后朝着月亮升起的地方焚香许愿,青瓷的香娄里装满了灰色的柴木灰,燃着的松香插在香娄的正当中,青烟袅袅地穿过老棠梨树上厚厚的枝叶,又向高高的天空飘了去……
后来我上了小学,一直跟着奶奶住在一起,我是奶奶的宝贝蛋儿,奶奶是我的倾听者。我在学校里受到了大孩子们的欺负或在学校里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在这老棠梨树下,我都会向奶奶讲,讲我的委屈和喜乐,这时奶奶堆满皱纹的脸对着我的脸,她非常专注地倾听着我的诉说,在她的脸上也露出了或喜或悲的表情……
奶奶常常对我说:“人是土里生出来的,人老了,还要回归到土里。”奶奶去世了,她的寿棺就停放在老棠梨树下,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我没有太多的悲伤。我想:“奶奶是要钻进土里的活人,她会很快地就从土里钻出来的。”我希望奶奶早点从土里钻出来,再给我讲故事,给我做好吃的。我还要给奶奶画画,给奶奶讲我的喜乐和悲伤……
喜欢看爷爷在棠梨树下编织筐篓,爷爷从山上割来成捆成捆的荆条,泡在池塘中沤熟、沤透,沤熟、沤透后的荆条皮膨松绵软,然后爷爷就用菜刀褪去膨松的荆条皮。白花花的荆条杆被爷爷绑成小把,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在老棠梨树下。农闲的时候,爷爷就抽出荆条编织筐篓。雪花花的荆条在爷爷的手里跳跃着、扭动着,绵延不断地从爷爷的手里融进了荆笆中……爷爷把编织好的筐篓装满排子车,套上老黄牛,到镇里的集市上去叫卖。爷爷编织筐篓的技艺在我们这儿小负盛名,他编织的筐篓有模有样,既结实又耐用,非常好卖。爷爷赶集回来,给我买几根麻花或几个作业本,着实让我激动好几天。
农忙季节,大早起,爷爷在棠梨树底下“嚓啦嚓啦”地磨着镰刀。爷爷磨镰刀极负耐心,他一边用手从水盆中往磨石上撩水,一边埋头细细地磨,磨好后的镰刀闪着耀眼的银光。爷爷用长满了厚茧的大拇指在刀刃上轻轻地刮弹,试探刀刃的锋利度,满意后,就把磨好了的镰刀用布檫干净,轻轻地放在身后的地下,好像是放下了一个易碎的宝贝似的。爷爷经常说:“磨镰刀看来好像是浪费时间,实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镰刀快,收割庄稼既省力、又快捷。常言道:‘磨刀不误砍柴功!’”
到了农历“秋分”节气,父亲把梯子架子老棠梨树上,沿着梯子攀上梨树,采摘成熟的棠梨,然后储藏到地窖里。待到立冬后,天朦胧亮,父亲就赶着家里的老毛驴驮着满驮子的金灿灿的棠梨,沿着村后的蜿蜒山道翻山越岭向山的那边爬去;晚上,满天繁星,父亲才赶着毛驴驮着满驮子的冬白菜回到了家。我们这里干旱缺水,一些需要靠水浇灌才能长成的蔬菜,比如:大白菜、西红柿等,在我们这里是不能种植的,所以,父亲就到山那边有“河浇地”的村子里用棠梨换些白菜回来,以备过冬和过节时食用。大白菜在我们这里属于比较金贵的菜,平时是很少能吃的。只有过年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才从菜窖中取出一颗绿油油的大白菜,配上肥肥的五花猪肉、红薯粉条、土豆和豆腐来炖制大烩菜,大烩菜的香气飘进了我的鼻孔里,嘴里的口水就不停地往肚子里咽……
立冬后,母亲在老棠梨树下纳鞋底,“兹拉兹拉”麻绳穿过鞋底针眼的摩擦声此起彼伏。我们的衣服、书包破了她也在老棠梨树下缝补,母亲能整整的一个整天都在树下做活计。时间从她的指缝中流淌着,麻绳在时间的流淌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鞋底。到了午后四五点钟,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母亲就轻叹一声:“冬至到了,天短了,日头一天短一线了!”一根麻线大约有一米多长,母亲说今天比昨天少干了一根麻绳的活计。母亲着急的是全家五口人过年的和来年的鞋子和衣服要穿,都要在这短短的冬闲期间赶制出来。
腊月底,人们都忙于准备过年的物品。“二十三升上天,二十四去赶集,二十五磨豆腐……”农历腊月二十五,母亲早早起来煮一锅豆浆,点了卤水,瞬间锅里就变成稠密的豆腐脑了。父亲在这老棠梨树下,用水瓢一瓢一瓢地舀起豆腐脑倒进专门用于压制豆腐的木匣子里,用包布包好,木匣子盖上顶盖,顶盖上压块大石头。第二天早晨,解开木匣子中的包布,就露出了白里透黄的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清新的豆香气溢满了整个院子……
大年初一一大早,天空的鞭炮声把我们吵醒了。我们嚷嚷着让母亲赶紧给我们拿新衣服、新鞋子,急急忙忙地起了床。放完鞭炮,柴火大铁锅里的饺子就煮好了。我和哥哥、妹妹围坐在老棠梨树底下的石桌子旁边,手里拿着用铁丝编成的生满了铁锈的饺子叉,看着厨房里的母亲给我们盛饺子。当一碗又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到了石桌子上面,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吃了起来,边吃嘴里还要边数着吃下去的饺子个数。吃完饺子后全家齐出动,由父亲带队去向村里的长辈们磕头拜年,长辈们见了我们这些小孩子第一句话就会问:“你们早晨吃了几个饺子?给我说说!”我答:“四十个。”长辈笑哈哈地说:“好,吃的不少!”长辈又问:“饺子好吃吗?”“肉多着呢,可好吃了!”我们齐声回答。
……
阳春三月,太行山区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这颗老棠梨树就迎寒绽放了满树的雪白雪白的梨花,给我们这个院子增添了喜庆和浪漫。春华秋实,夏长冬息,老棠梨树静静地呆立在我家的院子里不知道已有了多少年。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说,他小的时候这个老梨树就是这么高、这么大,他估计是他爷爷的时候栽种的。这么算下来,这颗梨树最起码也有一百四五十年的树龄了。
老棠梨树,见证了我们这个农家小院的人世变迁,见证了院子里的岁月沧桑,默默地把记忆珍藏在它的虬枝老干中。它不离不弃呆立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它简直就是这个院子里最忠实的守候人,它为这个院子年复一年地无私奉献着鲜花、绿叶和硕果,阴翳着院子里祖祖辈辈的我们平安和幸福,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