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断桥遗址(小说)
实际县长到江边县走马上任刚刚一个礼拜,就要求办公室邱秘书安排去四处转转,而且点名要几大班子一起去。
消息一出,班子里就炸开了锅。这主要是江边县有一个遗留下来的问题,那就是横贯江边河上的江边大桥垮塌后惹出的祸端。
年前,由政府牵头、老百姓自愿捐献巨资修建的连接江边城东西老街的一座江边大桥,经过将近三年,终于完工了。临近新春之际,举城都沉浸在大桥竣工通车大典的激动和喜悦中,忽一天清晨,大多江边人在祥和的清梦中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的时候,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江边大桥眨瞬间一分为二断裂成两截。一时间,山在颤抖,河水在咆哮,早起的人们在惊恐的呼吼。人群齐刷刷赶趟儿似的聚集江边河东西两岸,只见清粼粼的江边河水上,那崭新雄伟的江边大桥正中桥面已经不翼而飞,东桥头桥面犹如斧削一般,在两根颤颤巍巍的桥柱上呲牙咧嘴地呻吟。而断裂的桥面被几十根弱不禁风的钢筋拖曳着,与西桥头藕断丝连地倒挂起来,一头直直地戳进江边河清粼粼的流水里,流水依然在无情地欢欢快快向前奔涌。武警、消防、救护车,一路拉响令人心惊胆战的警笛声,风驰电制地赶来。在县的各主要领导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出事现场……
江边城的天空,空气凝固了,围观人群的呼吸凝固了。转瞬,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起来,有人表情严肃,面色惨白得吓人,有人自言自语咒骂开来:狗日的贪官污吏,把钱拿去埋藏你屋妈呀,偷工减料做出这样的“豆腐渣”工程,简直是坑害人民,践踏人民的生命,这真的是江边人的耻辱,江边人的悲哀!
不幸中的万幸,苍天有眼。在整个事故中,只有三个上班积极,对大桥做最后清检工作的农民工被夺去了生命。要是大桥通行了,那不知道又会有好多人成为冤魂哟!就像当年綦江县的“虹桥”垮塌一样,冤死的绝不仅仅是几个人!
一语道出,人群中就有胆小的人昏阙过去。
“垮桥事件”震惊世人,也震惊上级层层领导。上级在最短时间派专人组成专案组,亲临事故现场,一方面安抚百姓,一方面对弄虚作假造成事故的相关责任人进行彻查。
事后,包括原县长李不象在内的十六个责任人,被顺藤摸瓜一一揪了出来。这些隐藏在和谐世界里的害群之马,在吞噬人民血汗钱的时候,自酿恶果,最终被贪婪和腐化之魔吞噬,得到了正义和法律的严惩!
事情本来这样似乎就可以划上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江边县班子里历来就有正反两派人物,水火不容。什么事总是你唱红脸,他偏偏要唱黑脸。总是无事找事,对着干。这些人表面和谐,毕竟天天进进出出都要在同一个“庙门”,都要在一起共事。但背地里,却是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在饮酒作乐之后,好像再没有什么大事可干,凑在一堆,要么嚼嚼某某某的舌根,要么指指某某某的脊梁,要么你一言我一语拼凑某某某的“花边新闻”。
这回江边大桥垮塌后留下了的“残桥”,是坼,或是不坼,正反两派人物还真是较上劲了。正派人物以陆副主任为代表,主张说断桥残址必须得坼,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耻辱,那不是给江边人脸上抹黑吗?那不是让江边人的心痛永远不要愈合吗?那不是江边在外不要形象了吗?总不能说来来往往到江边县来的贵宾,心目中装走的,就是一个残缺不堪的“断桥”吧!
反派人物以念主任为核心,坚决主张断桥残址不能坼,且据理力争,咄咄逼人。为什么断桥非得要坼呢?难道要让江边人忘却血的教训吗?难道要江边人抹去历史的耻辱吗?不但断桥残址不能坼除,而且应该大力保护,大力开发,要打造成江边县城独特的旅游景点,要把它雕塑成“血的警钟”,烙印在世人的心底。
正当正反两派争论得面红耳赤,难分难解,上级委派来的新县长实际上任了。
陆副主任第一个知道实县长要到四处走走看看,立即招来政协办的小徐,吩咐一番。说,要抓住实县长了解情况的大好机会,想方设法让实县长同意,力争把“断桥”拆除了。我就不相信,姓念的胳膊还扭得过大腿。小徐心领神会,马不停蹄地召集了三个“铁杆伙伴”。另按陆副主任的暗示,特地通知了县长司机李宝器。李宝器的身份比较特殊,不单是陆副主任的远房外侄子,更主要的是两任县长的司机。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就给前任县长李不象开车,实际县长一来,陆副主任就积极的帮他疏通“关节”,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接力当上了实县长的司机。实县长见他长得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的,虽然才二十多点,却生性憨厚,不善言辞,就很亲切地拍着他宽宽的肩膀,说:“年轻人,不错,我就放心的交给你了啰!”李宝器就点着头,哈着腰,面带着憨憨的微笑,回答说:“放心吧,县长,我会把您看得比我的生命还要金贵的!”
小徐深谙陆副主任的心意,同往常一样,没有请示,自作主张直接来到老地方“烟花水月”大酒楼,在二楼订了大雅间。之所以选在这个大牌酒楼,是因为酒楼老板是陆副主任的小舅子谷中坡,据说陆副主任也有股份,也据说酒楼根本就是陆副主任开的。这年月,中央明令禁止在职领导不能搞实体经商。外行人看来,谷中坡只是一个曾经操码头的“杂皮混混”的老大,如今改邪归正经营正当生意,没有什么值得惊诧的。可明眼人心知肚明,谷中坡只不过是陆副县长的一个替身。因此以往县里大凡小会大会,上级领导来检查视察什么的,开这样节那样赛之类的活动,都是在这里大吃大喝,几乎已经是班子里没有成文的规矩。虽然班子里面有一小拨人背地里牢骚满腹,意见喧天,可人人都知道鸡蛋怎么能够跟石头碰,也只好忍气吞声。
陆副主任临时有点事,要晚一点来。问李宝器,李宝器说,自己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接电话的时候,实县长坐在在旁边正闭目养神,眯着眼问了一句,小李你有什么事吗?李宝器眉头一蹙,以为实县长听到了电话里说的话,一时心慌,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好遮遮掩掩从鼻子孔里哼了两下,哦……唔……。实县长说,没关系啊,小李你有事你去,今天整得我也很疲倦了,直接送我回家你去就是。李宝器听实县长这么一说,忐忑着的心一下子放松弛了,就随便搪塞着说,也没有什么事的,就是我姨妈从广州回来了,说要我去吃饭。
小徐和三个铁杆伙伴刚刚走进二楼雅间,两个高挑靓丽的服务小姐就把紫砂茶壶提了来,向领导们寒暄一阵,一边有说有笑说些暖昧的话语,一边一人上了一杯沏好的鲜茶。
服务小姐还在说着什么更暖昧的话,谷中坡猴急火燎的跨了进来。说,不好意思,我刚刚去街上办了点小事,怠慢了。就一一握手,每人又敬上一支中华烟。然后提着嗓调对小徐说,徐哥怎么好久不见来照顾兄弟生意了。小徐忙说,哪里哪里,老弟你晓得啥,这段时间为江边大桥垮塌的事,弄得大家伙心神不灵的,一天遭里里外外的鬼事情忙得晕头转向的,根本没有时间哟!谷中坡就说,你们这些领导天天都是“日理万机”的啊!
小徐说,陆副主任还有一会才来,中坡拿付牌来,我们先玩玩牌。谷中坡急忙叫,小喜,给徐哥拿付扑克来。马上,一个20岁左右长相漂亮脸蛋性感的服务小姐,就把扑克拿了进来,放在小徐面前。谷中破说,那徐哥你们慢慢玩,我出去招呼外面。说完就出去了,轻轻地拉上了雅间的门。
小徐一边洗牌,一边说,来,我们打四个人的地主。又说,打好多。有回应说,打小点,打小点。小徐抢着说,小点是好多啊,就打50块,管他妈的,弄死哪个就当睡着!
四个人玩得正起劲,兴头十足的。陆副主任和李宝器到了,小徐立刻站起身,其他三人也站起来,给陆副主任打了招呼,又给李宝器点头表示招呼。小徐说,来陆副主任您来,并把手上的牌递给陆副主任。陆副主任问打的啥子哟?小徐说地主。陆副主任说,地主不好耍,来我们打“三卡一”。其他两人不会,就说李宝器来。陆副主任说,我们就打100块起牌哈。李宝器说,陆叔打小点哟。陆副主任说,打小了锤子点劲都没得,你怕个卵啊,未必你婆娘把你荷包搜光了嗦!一屋人就扯开嗓门笑。李宝器也笑,哼,我婆娘敢搜光我荷包,只怕一脚把她踢到九州外国去了。
谷中坡又进来,先给陆副主任和李宝器打了招呼,再一一发了支中华烟。陆副主任对谷中坡说,给每人拿一包来。谷中坡就喊,小喜,拿六包中华烟来。
谷中坡站在陆副主任身后,观战。时不时的发嘘声,叫绝。说这把牌不摆了不摆了,甩下去整他们个摆光头。陆副主任也一下子激动得站起来,把牌往桌上一挞,哈,我有六大力,双王四二,摆了,摆了。其他三人摇摇头,很无奈。
菜上上来了,立刻摆满了极其丰盛的一桌。陆副主任就把牌一扔,不打了不打了,吃饭吃饭。
服务小姐小喜双手交叉放在小腹肚前面,毕恭毕敬站在陆副主任身边,光鲜的脸蛋微笑成了一朵花,问,主任来什么酒,还是茅台,啊!
陆副主任夹了一块干牛肉片,放进嘴里,一边猛烈地咀嚼着,一边满脸堆着诡秘的笑调侃说,还是这个妹儿懂得起,好,还是茅台,先来两个。
小喜先给陆副主任中华儿女斟满一杯,再给每人一一斟满。陆副主任端起酒,说,来来来,弟兄伙,先吃一杯,玩是玩,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言归正传。
大家都举起酒杯,说,干!李宝器说,我表示点心意,我不敢干,待会儿万一要出车不好,逮到了酒醉驾驶不好耍,这段时间交巡警管得比他妈老汉还要紧。
陆副主任说,怕个球啊,在江边这块天底下,还怕遭翻了船了!
其他人也说,就是就是。喝!
李宝器是军人出身,本来很讲究原则,可是脚踏在陆副主任他们这条船上,原则只好大打折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在其他人极力怂恿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杯,陆副主任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比划着手里的筷子。说,今天为啥子把弟兄伙召集在一起,想毕小徐都给大家说了,我就不啰嗦了,我只说关键的。
陆副主任夹了一片墨鱼片,边吃边说,过两天实县长要到城里四处了解情况,我们要抓准抓住这个好机会,把坼除江边大桥断桥的事落实了,而且我们大家都要动脑子想办法,一定要让这事从实县长口里亲自说出来,还要形成文件。到时候看姓顾的还会有啥子扳头,这回要让姓顾的乖乖举手投降。还真不肯信斗不过他狗日的!
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自己的看法,出自己的良策。
小徐说,可是有一个问题,据说实县长主要是去看看经济园区,安置房片区,廉租房块区,化工园区。如果这样的话,根本就看不到江边大桥那儿。
陆副县长胸有成竹说,放心放心,这个早就想到了,都交待好了让宝器安排一下,到时自然没得问题。
李宝器接说,叔,我办事你放心。
夜幕垂下来,遮挡了阳光。灯光就哔哔啵啵地在夜幕里闪烁开来。
政府大楼五楼,念主任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夜深人静,远远望去,那灯光很清冷。
念主任略显清癯的身影,被掩藏在办公桌上那半人高的文档里。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合眼了,他要赶在实县长下去了解情况之前,把江边大桥的断桥遗址处置方案递上去。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金灿灿的霞光铺满了江边城的每一个角落。美丽的江边城,在一阵紧张而又忙碌的送走上学上班的人流高峰过后,满大街依然是车水马龙,来往穿梭的人群川流不息。卖早餐的点心店和面食馆,顾客依然打拥堂。一些门市招揽客人的乐曲和促销小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遍喧嚣。
正阳大道警笛声骤然响起。大小车辆立刻停靠大道两旁,摆起了长长的车龙,来往的人群也都驻足观望。只见一溜儿小轿车队从政府大院出发,鱼贯而来,由警车开道,眨瞬就朝围城公路扬长而去。
小轿车队穿过崭新而宽敞的围城公路,直接开进了江边县新兴的经济园区。实县长逐一走访和了解了几家大型的招商引资企业,并听取了企业领导的汇报,以及未来的宏图规划。实县长很满意,随行人员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跟着谈笑风生。
小轿车队从经济园区出来,准备穿过江口大转盘,到廉租房块区去。不料转盘处出了车祸,堵起了长长的车龙。交巡警正在处理事故现场,一时半会还不能通行。
陆副主任暗暗窃喜,李宝器还真是行,布下的局看来凑效了。原来车祸现场是李宝器有意安排的。李宝器找了两个兄弟伙,一个是开工程车的,一个是踩人力三轮车的,目的就是要制造一起车祸,堵车。
陆副主任下车来,跟实县长说,看来只有绕一小点路,走江口路。李宝器忙接着说,对头,江口路沿途风景可是江边县数一数二的,正好县长也可以看看咱们江边独特的风景。实县长说,那行!
江口路是近年时间才从江边河坝那乱石堆上修筑起来的,柏油路面宽敞笔直,两旁的树木茂盛碧绿。它一边临河,一边是荣获市级园林建筑的江口公园。一路上,李宝器天花乱坠地给实县长做向导。实县长不时“哦”,不时点头。
轿车行至江口路尽头,正要转弯处,李宝器有意慢下来。实县长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指着前方横跨在江边河上的断桥,问李宝器,这就是江边大桥?!李宝器看实县长关注到断桥了,心里暗想事情真的照着陆副主任的意思发展了,就“哧”的一声踩住刹车。然后口若悬河地给实县长说起了断桥如何如何的大煞风景,如何如何的给江边县脸上抹黑,又如何如何的有人偏偏唱反调要留着这一溜儿残垣断桥,真是居心叵测。实县长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眉头紧蹙了。感觉李宝器的话有点耳熟能详。是的,这几天一拨又一拨的人给实县长或汇报或请示的,都是关于断桥坼除的事,其中最活跃的就是陆副主任。
实县长心情沉重,下了车。随行人员纷纷鱼贯而出。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若无其事,有的说说笑笑,有的对着断桥比手划脚。陆副主任赶紧走到实县长身边,指着断桥,又说出了李宝器刚刚说过的一番话。实县长望望断桥,望望断桥两边已经成了“烂尾楼”的楼盘,感觉五味杂陈,竟说不出话来。
实县长叫过来念主任,说,念主任,回去把关于断桥的处置方案重新做一份来,要更详细一些的。念主任说,放心吧实县长,回去就办。
陆副主任的脸马上黑了下来。
第五天,县委开了扩大会议。会议决定成立了江边大桥断桥遗址处置委员会,并指定念主任负责。同时决定了在原江边大桥旁边修建新江边大桥,并且成立了新江边大桥建设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