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等待与回归(随笔)
长久以来,一直想着用小说的形式表现两个主题:等待、回归。或者说也可算作一个主题:等待与回归。
二十世纪后半期,那个想“理一理我们的根”和西方现代派大量涌现并迅猛流布的时代。我升入高中。我由衷地喜欢文学。我饥渴地阅读文学。我狂热地尝试搞文学。我朦胧但强烈地意识到我在等待。至于等待什么根本说不来。也许等待一个诗人的桂冠?一个作家的头衔?一个文学家的荣耀?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等待的肯定包括了令人神往的爱情、一个美好的前程以及拯救困顿的家庭。其时家庭的极度困窘、残疾父亲对家里大事小情的不闻不问和重病缠身母亲的费力劳神,让作为长子的我直面、痛苦而无以摆脱。似乎只能在无奈地等待,又像在苦苦寻找着突破。后来简直像十五世纪余辉里的哥伦布至死也认为黄金能把人的灵魂带入天堂一样宿命,认为纯美的爱情能彻底解脱超度自己受折磨的灵魂。但种种的努力和付出都是白费,无异于以石投入无底的山谷。1987年底,台湾当局允许民众回大陆探亲。第二年我们村里归来三位战争年代当兵退走台湾而彼时已如落叶归根的老人。据说当时省、地、县等各级党政领导亲自陪送。他们不仅人回归故土,更给亲人或家庭带来无比的荣耀和丰厚的利益。那三个家庭甚至家族犹如一下子进入了让全村人艳羡的天堂。我当时在学校,没有亲见那样的盛大场面。但自从意识中有了这个信息,虽然明知我的爷爷十几年前已离开这个世界,但似乎每天都在盼望着有一位台湾或其他地方归来的老人猛然走入我的家门。甚至好多次,我站在自家院里望着大门发呆。
八、九十年代交替,我高考在即。既渴望有个光明的前途,又因脑神经极度衰弱而极难有个好的睡眠而对考上大学信心不足。似乎一切都在跟着感觉走。似乎一切都需要等待。无奈而无助。潜意识中似乎总在等待一种奇迹。似乎命中注定三年后我才走进大学的大门——塞上那个被人们戏称“大学的牌子、中学的学习方法、小学的管理方式”的大学。一切都远非所想,等待的似乎很绝望。大学四年苦行僧般的写作和阅读,似乎又开始等待。整整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大学毕业在即,痛感等待的结果面目全非。我严肃认真而费尽心力地送走班里每一位同学,开始和过去的自己以及曾经崇高的信仰作淡淡的告别。坐上车走出那个都市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天空一个紫色的太阳。分配至晋南一个铜矿公司的子弟中学很长时间,我似乎也一直在等待,等待有机会走出大山。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根本不想外面的世界其实也很无奈。虽然似乎心态很平和地写了《上班的感觉》,写了《平静如山》,写了《我热爱这样的生活》,发表在公司唯一的报纸上,但还是没有平静下来,2003年的“非典”刚结束,我就从太行山余脉的中条山里走入了吕梁山麓鄂河岸边一所煤老板创办的私立学校——乡宁万杰学校。那时我几乎见到每个人都想说:我到私立学校不是为了钱。可有谁信啊!
之后似乎等待不再,身魂开始现实而茫然的流浪。我的足迹遍及湖南郴州、江苏无锡和浙江乐清、台州,最后止步山东青岛。这种流浪而茫然的心态用我2004年暑假离开乡宁时的表达是再恰切不过了:“在烈日炎炎下,我站在乡宁的北山公园和南山上俯视这个生活了一年的小城,猛然感到,其实生命就是在时间和空间的不断变幻中苍老而死亡,任何一地都只是其流程中一个宿命而短暂的驿站而已。此地亦应如此。”更可用我在青岛海边写在手机上的一篇散文诗《打工者黄昏看海》来表达:
“又是一个黄昏。
“我独自静静地站在海边。凝望海浪任性地扑向沙滩。任凭海风尽情地吹拂面颜。似乎很久很久了,我仿佛一直迷失了自己;只有登上山巅站在海边,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人应有的尊严。我在想:浩瀚的大海为谁而澎湃不已?都市的霓虹为谁而闪烁不息?街巷的车辆又为谁而来来去去?也许这永远都是一个个难解的谜。
“我泪流满面地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会到哪里去?”
流浪一久,身心疲惫,总欲回归。这是否人的一种本能或本性?2005年7月17日,我回到了离别13年的故乡闻喜。归来很长时间总有一种无法消释的陌生感。确切地说,能真切地意识到身归来了,却强烈地感到心还流浪在远方。正如曹文轩先生在《前方》一文所说:“人们早已发现,人生实质上是一场苦旅。”“人的悲剧性实质,还不完全在于总想到达目的地,而在于走向前方、到处流浪时,又时时刻刻地惦念着正在远去和久已不见的家、家园和家乡。”“悲剧的不可避免在于,人无法还家;更在于,即便是还了家,依然还在无家的感觉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的生活、经历和情感渐渐淡去,现实的生存生命生活又渐渐复苏而来,感到了心魂的自然回归。可如今,常有一种生命开始回归之感——向生命的起点回归的感觉。但很淡然,淡然地面对,淡然地处理,淡然地逝去。
人生和生命是一个过程。莫不竟是等待和回归的过程?
(写于2009年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