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裂变(小说)
1、
文可可做了个梦,梦里,他开着外公给他买的小汽车,穿过城市,穿过原野,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的给他让路,每一次眼看着就撞上人了,总是能在他高超的驾驶技术中,化险为夷。同龄人都向他投来艳羡的目光,就连平时最瞧不起他的大胖子姚海东也给他一个劲的鼓掌,哦,还有那个整天板着面孔的女老师,也向他不停地招手。他在车上快活地笑着,一会儿拍手,一会而哼着歌。可是,突然,车不见了,在他面前,是一间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里面,有两个奇怪的人在说话,一个像狮子,一个像猴子。
狮子问:狗东西还没起来么?
猴子说:没呢,叫不起来。
狮子说:星期天呢,让娃睡去吧。
猴子说:饭早就熟了,整得一家人等他。在他舅家惯得不成样子了。
狮子说:现在的孩子啊,都这样。
猴子说:娃就回来这两天,星期天下午又得被送到他舅家去了。唉,这日子啥时是个头啊。
狮子说:会好起来的,再说,有孩子呢。
可可觉得这两个声音好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就想着靠近一点,没想到,头“咚”的撞在门框上,很疼,他“啊”了一声,醒了。原来,他在睡梦里试图翻身,头撞在床沿上了。房间里很静,窗帘不知被谁拉开一条缝,外面有一束亮光直直地照射进来,和房间里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今天是个好天气,他伸了个懒腰,蒙在头上的被子随着双腿的伸展向下褪去,将他结实的胸脯露了出来。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胸脯上摩挲着。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个大胖子了。原来,梦中的那个大胖子不是姚海东,是他自己啊。那坐在车上耀武扬威的,才是姚海东吗?他忽然明白了一个事情,原来,自己刚才在梦中听到的对话,就是奶奶和姚海东的妈妈在门外说话呢,而且,她们说的就是关于文可可的事情。
姚海东的妈妈昨天下午来过他家,那个个子很矮,将头发弄得像金毛狮王,说话就像鸭子叫的女人,就是姚海东的妈妈。怪不得文可可在梦里看到的是一头狮子呢。奶奶很瘦,瘦的让人感觉有点怕,似乎都能吹倒的样子,而且,有人经常叫奶奶瘦猴。
文可可经常和姚海东一起玩,但妈妈说不让文可可和姚海东玩。妈妈说,姚海东那次因为偷爸爸的烟吃,被爸爸发现了,把他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打了一顿呢。
昨天下午,姚海东的妈妈是来告状的。爸爸把文可可从外婆家接回来的时候,可可就骑着自行车,叫上姚海东去地里逛了。已经快到冬天了,满地的苹果树、梨树、桃树都落光了叶子,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可可把自行车停在一处苹果园的旁边,就和姚海东钻进了地里。如果时值暮春或者盛夏,苹果树茂密的枝叶一定会把他们遮盖得严严实实,他们不论在里面干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看见。但现在,树的叶子落光了,他们在地里的一举一动,一目了然。地里被秋风铺了一层叶子,走上去软软的,还刷刷的响,就像踩着厚厚的雪。地里的野风吹得紧,骑车子骑热了被这野风一吹,刚才还热乎乎的一身臭汗瞬间变成了一层冰霜,文可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海东,你有打火机吗?文可可想起了姚海东偷吃爸爸烟的事,就问。
姚海东看了文可可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可是,你不能给我妈妈说。
文可可点了点头。
可我没烟啊,你,偷到烟了。
你才偷烟呢,我就是想暖和暖和。文可可指了指满地的树叶。
哦,不是吃烟啊。姚海东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了文可可。
两个人就一起动手,拔一束干草攥在手里,将树叶拢成一小堆,然后用打火机点着,圪蹴旁边烤起火来。但是树叶有点潮,着了一小会,火就变成了烟,呛得两个人赶紧离开了。刚走到地头,一个人扛着锄头过来了,看见了他俩,说:你俩小兔崽子,在人家地里干啥呢?还不赶快回去,看你妈叫你们吃饭呢。
这个人是谁?姚海东问。
不知道我没看见脸。文可可说。
我也不认识,我也只看见了个脊背。
他一定认识我爸,村里只要是爱打麻将的,我爸都认识。文可可很自豪地说。
他一定认识我爷爷,我爷爷经常请咱村里的人喝酒呢。姚海东很自信地说。
我爸打麻将从来都没输过,每次打麻将回来,都会给我零花钱。
我爷爷的酒都是我爸爸拿回来的,我家里有很多酒。
他们俩就这样互相炫耀着回到家里,这件事也就成了回忆。可是,第二天,就有人找到姚海东的家里,说姚海东在地里玩火,把他家的两棵苹果树烧死了。姚海东的妈妈在经过对姚海东的软硬兼施之后,确定了真正的放火人是文可可,然后,就有了上面的一段关于文可可的谈话。但根据文可可听到的,好像没有涉及到烧死苹果树的事情,估计她们的谈话在进入文可可的睡梦之前,已经将那一页翻过去了。
于是,本打算起来的文可可又不想起来了,他伸了个懒腰,给自己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强迫着自己进入了梦乡。瞌睡睡完了,接下来的睡觉就是无聊的打发时间了。而且,文可可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和光阴。这样睡着,他可以没完没了的做梦,陶醉在属于自己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梦的世界。刚闭上眼,他就看见自己拿着爸爸给他买的长枪,穿越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林子里。他在寻找坏人,但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他只是紧张地端着枪,紧张地追逐,也是紧张地逃跑。似乎是那种前有险滩后有追兵的那种感觉,又刺激又好玩。但他追着追着,便来到了一处悬崖。悬崖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白裤的女人,模糊又熟悉。他管那个女人叫了一声妈妈。那个女人回过头,冲着他笑。果然,是妈妈。他提着枪跑了过去。但那个女人冲他摆着手说:别过来,别杀我。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跳下了悬崖。他看着周围,自己还是在那片茂密的森林中。前边一株高大的树上,一只猴子在对他抓耳挠腮,猴子的手里,也拿着一把枪。
这孩子懒得跟猪一样,都是你妈惯得。赶紧起来吃饭!文可可的屁股挨了奶奶轻轻的一巴掌,他在被窝里偷笑了一下,和那只猴子挥手告别,伸出手揩了揩嘴角的口水。
“咣当”两声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文可可知道,这是奶奶把饭给他端来了,就放在炕边上。
文可可爬起来,先两手捧着奶奶放在碗里的肉夹馍,狠狠地咬了一口。一天的生活在被窝里结束,也将在被窝里开始。
2、
莫小葳现在是进退两难,但她想了好多天,也没弄明白,自己和文洲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真的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维系着他们的,就只剩下孩子了。她和文洲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她之所以同意嫁给文洲,是因为自己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就嫁不出去了,而且,会让父母伤心生气,自己,也会成为村里人的笑柄。原想着,能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真正的爱情属于自己,看来,是不行了。生在农村,也没念多少书,虽然在村里还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坯子,但是有什么用。而恰恰,也正是长得还算漂亮,才高不成低不就的,眼看着就到三十岁了。其实,第一次见到文洲,感觉还是不错的,小伙子一副结实的身板,有一个农用五轮,在村上的砖厂拉砖,收入也可以和一个一般的干部媲美了,要是再勤快些,收入还可超过一般的干部呢。这年月,有钱就行,至于干什么,不重要。可是结婚时间不长,文洲就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干不了重活了。而且,莫小葳发现,文洲本身就有点懒,借个秧秧喝个汤汤,正儿八经的当起了病人,说是什么一干活腰就受不了。当初,文洲曾经是县上一个厂子的正式工人,在他们认识前,那厂子就倒闭了,文洲也就失业了,才买了个五轮搞起了短途运输。现在倒好,政策一年比一年好了,文洲也因为曾经是正式工人每月有了一些赡养费,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点赡养费过起了逍遥快活地日子,沦落成村里一枚游手好闲的闲散人士。
莫小葳是一个不甘人后的人,她和众多的女人一样,向往着有朝一日能过上好日子。有奔头的日子,才能激发人的战斗力。况且,放眼世界,往小了说,就是放眼整个村子,别人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自家的日子,原地踏步,毫无起色。于是,她就急,她就烦。
我哥在县上搞批发百货,现在缺人手,想让我们和他一块干呢。莫小葳说。
一块干?文洲没听明白一块干的意思。
是的,一块干。我们可以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只出力,我哥给我们开工资,另一个就是我们入一股子,到时候分成。莫小葳迫不及待的解释道,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前程。虽然他们没有大的积蓄,但这几年,经过莫小葳的精打细算,手里还有几个钱。再说,莫小葳平时也在农忙时节打打短工。村里,由于这几年仿照临县,将原有种麦子的地,都栽上了果树,主要以苹果为主,然后,还有一小部分人家栽了梨树、桃树,可谓是从以填饱肚子的农作物过渡到了以经济为主的果林栽培。像这样的果林栽培,要想真正的成为为民造福的经济来源,是必须成气候的。所以,整个村子,几乎没有几片麦田了。起初,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很担心。这都不种麦子了,以后吃啥。年轻一点的人就信誓旦旦的解释道:卖了钱,想吃啥就有啥,买的面粉,蒸出来的馒头,才更白呢。其实,老人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年轻人的热情和辛劳最终圆了自己的梦,也给了老人们一个交代。不几年,果树已在村里,甚至整个乡,整个县,就成了气候。这样一来,一些外地来做果品生意的大老板便慕名而来。从看货到订货,到包装,到运输,免不了在本地找一些劳动力。当然,大量的包装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卖自家的果子,挣外地客的钞票,这还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包装果子,一律都是妇女们的活。而且,包装过程中所需要的纸箱子,以及领着客人逐村看货、订货,以及封箱子、装车等一系列流程,还需要一部分男人来完成。而从县上的包装市场运送纸箱子的车,一般都是雇用本地的农用车,这就说明,家里有农用车的,也就多了一项活计。莫小葳就是众多包装果子的妇女中的一员。这些包装果子的妇女们,也是必须有一个领导的。有时候,胃口比较大的外地客,如果定的货比较多的话,就会同时在几个地方设点,也就是说,会将自己雇用的妇女们分成几个组,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包装。毕竟,一家子的果子是有限的,要弄一车皮果子,把几家子的果子集中在一起。这么一说,孤身一人的外地客,一个人就自顾不暇了。因此,就会选一个自己比较信任,有责任心的妇女给自己把关、监管。而客选中的人,大多都是比较年轻有为的,聪明灵巧的。
莫小葳就是一个包装组的组长。刚开始,文洲也开着自己的五轮,给客拉箱子。他们夫妻,都有工资,而且,他们的五轮,也按照一个的工资算。就等于,他们虽然是夫妻俩干活,但却领着三个人的工资。后来,在文洲的腰出现了状况以后,他就把这个拉箱子的活,给了另一个人。然后,就流出了很多妇女们和外地客不干不净的谣言。其中,有的谣言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有的谣言建立在玩笑和猜测中。但这样的活计,是季节性的。等村里的果子全部踏上了征途,人们也只能拿着外地客付给的果子钱,或者外地客给开的工资,欣喜若狂地等待着下一站丰收的到来。莫小葳就是包装组的一位组长,她服务的客是山东的,四十岁左右,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按说,四十岁左右,不算老。可人家老张是外地客,且有钱有魄力,就得令人尊敬。老张给人没有一点山东大汉的样子,黑瘦黑瘦的,一看就是经常在外闯荡的。但老张的一双眼睛,大大的,炯炯有神,具有一种非凡的洞察力,有女人般的柔情,有男人的火热,再加上老张很注重打扮,西装革履的,将成熟男人的魅力无穷地散发在村庄的角角落落,散发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的条条阡陌。老张对为他工作的男人和女人,都很好。老张来苟家滩这个村子收果子,熟了,于是每年在苹果收获的季节,都来。来了,就在苟家滩以及周围的自然村收果子,和众多的果贩子一样,让当地的一个代办领着,订好了货,就找经常给他干活的熟人,用着也顺手,也放心。
莫小葳也逃不脱被谣言诋毁,但她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无聊的人,一些无聊的事,说得多了,听得多了,也便见怪不怪,在岁月的浪淘沙里,自行消散。可是,文洲心里不是味。自己的老婆被说成是为了钱而出卖人格,甚至出卖肉体的一份子,谁能好受。所以,当莫小葳提出和她哥一块干的时候,文洲在莫小葳解释之后,爽快地答应了。文洲虽然对和人一块做生意不是看好,哪怕合作者之间有着亲情,也免不了后面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
3、
既然这样,那就干脆入一股子吧,置于死地而后生。文洲说。
哟,你终于开窍了。文洲的态度,让莫小葳欣慰。
你以为就你窍开着吗?
哼,别给你点颜色你就蹬鼻子上脸成精了,要不是我哥看我们举步维艰的,你能赶上这样的好事。人家辛辛苦苦的把底子搭好了,咱就这样做顺风船,你不感到害臊吗?莫小葳说着,就有些委屈,眼圈也红了。虽然是哥嫂,但寄人篱下的日子,谁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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