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忆话家乡(散文)
【一】归乡
中午我才到达这个不是生我却养我十余年的家乡,算来已有三年没回到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我在公路上看到家乡的风光,目光再也不能从这片绿景中移开,整座村庄沉在绿色海洋里,在午日高阳下显得和谐安宁。进村的路旁是一片玉米地,进村的道路却一点变化没有,依旧是笔直平坦过后弯曲凹陷。下车,眼前这条路虽有三年没走了,却是如此熟悉。村庄很是安静,我环顾四周,发现家家杖子依然是铁丝制成,刷着深绿色的油漆和村中四处生长的古树繁茂的绿叶相互映衬,更显“绿庄”芳雅。
一切依旧是往昔的模样。我的雏鸡还在清凉石街上安然漫步,还有青山深处飞来的两只黑色山鸽,在截空而过的电线上东张西望,灵动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看着星榆林立的村庄,宁静却不失生机,美丽却不显繁华,太平又接近自然。往日暗淡的心和受伤的灵魂一同从城市的烦乱压抑的牢笼中释放出来,我想寄情于山水,让疲惫心灵重获自由。于是血液也像从生锈闭塞中得到缓解,如细水般流淌起来,而家乡的风土气息便随着血液循环在体内,我竟能感到那曾经熟悉的心跳。
家里被姥姥姥爷照料得很好,简直是一处座雅致的小别宅。房前庭院里中满花草,水泥台下是盘登高,月季,还有两颗柿子秧匍匐在一排木枝架上,大门至水泥阶梯小道旁种了两排山花,红的白的还有黄的,让人看了心生醉意,小道左边是用铁丝网围绕而成的鸡圈,里面养着十八只小鸡,还不大,是今年刚养的。小道右边则是一小片向日葵,高度到我膝盖,头顶的黄花开的格外灿烂。房子依旧是红瓦粉壁,水泥台依旧平整干净,曾经插支柱的整个边缘小土坑已被一种特殊的绿草替代,初一看还以为是长在水泥上的!蓝色的防盗门带着些锈迹,正敞开着怀抱迎接回家的人。粉色花帘是用来遮住从门外来飞来的虫子的,我与屋子阁帘相望,我们认得彼此,可是谁都不说话。屋子后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一样是绿油油一片,很是养眼。
回家了,我对自己说,真的回家了,不是城市的房子,是家。
【二】家乡的河
天色还早,我带着些许兴奋沿着门前直铺而下的水泥路前进,四周无人,只有鸟雀虫蝉共同交织的家乡进行曲。接近环村路,又隐隐传来蔼蔼杨叶相互嬉闹的声音,交融在先前的曲调中,非但没有混乱烦杂之感,反而更加和谐自然了,于是放慢了脚步,一同放慢的仿佛还有时间。村庄一片祥和,久违的娴静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来,熏着了我的眼睛。眨眼间便上了轻斜的坡路,一阵过路风碰巧和我撞了个正着,它身上全是清新舒爽的味道。我暗自欣喜,它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片刻的逗留,甚至来不及和我说再见,只是帮我顺了顺头发,也一并将我眼中的迷蒙醉感牵走了。我又暗自好奇,我们曾见过?它何以对我怎这般亲切温柔?来不及我细想,那不知是何乐器演奏出清脆悠扬的调子,掺着使人兴奋的气息,浮现在古杨树繁茂的绿叶缝隙里,一丝一丝地传入左耳,进了心室,又随血液冲到了眼里。目光流转间,一条蜿蜒河流像害羞的花季少女,遮遮掩掩不肯大方地露出曼妙的身形来。所以我心中多少有些失望。我俯视着河堤下的汀畔,紫红花色缀着绿色画锦,自上游连绵而下,似是少女初学的绣艺,穿针走线间成了这花影重叠的彩衣,少了郎骑竹马来的戏,只有我穿着休闲衬衫和修身裤站在她面前。这个乡村的守护者,乡村的血液,如今以她另一种姿态展现在曾拥抱过她的孩子面前。这条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散心河,现在的她是那么真实,在我眼前仍旧不息地流淌。我心里有些茫然了,接着五味杂陈的感觉冲进脑海,以阳光为幕布,以身旁葳蕤秾纤之象为背景,以这清脆悠扬的曲调开篇,回忆上了舞台,没有掌声,安静的在心灵深处跳动……
六年前,这里还没有坡度成六十度角的水泥河堤,有的是平缓而下的沙路,有的地方像断崖似的沿路边延长到下一个平缓沙坡处,也就是说走在环村路上你想下河洗个脸冲个手要走好长一段路。你也不必着急,你也着急不起来,村庄的美景足够醉煞你的双眼。
环村路上平坦宽阔,两旁有几棵杨树各自在指定的位子守卫着,所以少不了过路风畅快地在其上肆意驰骋,偶尔和你开个玩笑亲吻你几下,你也别介意,它只是想吹走你身上的劳累。有时,它还想和你比比力气,和你玩几局游戏呢!你可以一边漫步,一边欣赏汀岸芬芳一片,还有那翩跹的蝶儿。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从上游缓缓而下的鸭或鹅的毛,它随波逐流,在阳光照耀下的粼粼清波中旋转,浮沉,摇曳,载着家禽悠闲自在的感情信息滑进你的眼睛,感染着你的心情。你也可以仔细看看对岸的崖壁,凹凸不平的土石壁上有时光刻下的痕迹,风雨侵蚀的沧桑款文——那河水千百年沉浮的历史。
等你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微微倦怠了,你也到了沙水交界处,那细沙中混有许多石子,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像水果沙拉般陈放在那里,诱惑着你那爱玩的心。洗过手后,我会情不自禁地捡起扁扁的石子,腿微蹲,身子微斜,扬起右臂逆着河流方向一甩而出。有时那石子翻着跟头姿态优美的无花入水,击出胜利的响声,感觉自己的技术比中国跳水运动员还要高超。那石子有时会像小鸡似的连啄洒在水面的金色光粒,最后,一声清响,越过水面砸进河岸的草丛中,像是悄悄地藏了起来。
随着明灭波光,心绪浸入浮在水面的流年,透过现实的介质,看到了沉在水底的往事。
从前的大河是非常宽广的,那种特有的豪情壮志和博大的胸襟支撑着整个村庄的水田。站在水泥大桥向下俯视,整个心神也跟它一起奔流起来。心倾积素,恍惚间自己好像在飞速航行的船头,在偶尔击起浪花的大江游弋,时间久了,竟有种害怕翻船的惊恐!于是回首闭眸,张开双手,放眼远方。桥头的风是湿湿的,定是被这汹涌的河所濡染。当时没有那么多花草灌木,两岸是巨大的岩石和沙土,中间也没有分流没有蘅皋,有的是无尽的穿梭。更远处的浅水处,一群鸭儿,鹅儿排着队半走半游。它们时而四下张望,时而扑腾几下翅膀,小心翼翼地斜斜穿过,别有一番冒险家风范!
在夏天大雨后,鸟儿敏捷从河流上方飞过,过河人则小心翼翼从石桥上走过。那黄到发红的湍流,像万匹汗血宝马,踏破红尘是非,卷起风尘扰攘,长鸣嘶叫着奔向远方。冲刷着岸边岩石,一片雪花飞舞之胜概,掠夺路下土壤,一卷涛走云飞之绝画。气势恢宏,势不可挡!
一场雪的开始,传来冬季的讯息,一切都变得安静而又清闲,时光仿佛也被冻进这曾是那般磅礴的河里,冻住了春夏秋冬,也冻住了儿时的梦。
小时候和伙伴们划着大人做的冰爬犁逆流而上,后又顺流而下,总能到达秋季因涨满野草而无法到达的奇妙地带。河岸松林沉默在发白的天空下,绿色松针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依旧不屈地闪着油光。有时去商店买几包辣条,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美美地吃一回,那感觉就和夏天吃冰棍一样爽。有的小孩斜身躺在柔软的雪被上,神态悠闲地思思咀嚼,小眼睛微眯,一不小心吃食掉在了雪地上,既不恼火也不觉得可惜,直接捡起来扔嘴里就是。因为在杳无人烟的冰面上的雪是不染沙尘的,若是渴了直接抓一把雪往嘴里塞。清风一起,整个平滑的冰面会出现奇异的景观,那闪着五彩光亮的雪粉轻飘飘地自前方赶来,速度均匀,看不到从何而来,又不知到哪里去。它像丝纱,所过之处便有种模糊不清的神秘感,等到它自己经过孩子们脚边时,我竟都有种驾鹤西去的茫然,自己仿佛踩在飘渺的云间,不敢走神,害怕一下子掉入凡尘。
冬天的河水并没有被完全凝固,那隐藏在冰面下的流光,叮叮当当的传到外边,就像归故的游子呼唤着母亲的名字。
一阵朔风来袭,茫茫白雪满天飞扬,轻柔地落下,落到故乡的河上,也落到我们的心上。微冷,眼前迷茫一片,突然什么东西滑在脸上,我知道,那是时光,古老的木门一扇扇关闭,思绪被强行拖回,一场风景戏落幕,眼前依旧是一条河,石桥变化不大,只是这河,却已不再是记忆给我描述的河了。
我沿着河堤向上游走,天还是那么敞亮,夏日的炎热依旧撒着娇不舍得离身。西风吹得更急了,太阳在红瓦上露个脸,然后跑到屋后的杨树枝头。我把它摔在身后,任凭它在那挂着微怒地将我影子慢慢拉长。
几百米后,清脆的乐鸣被哗哗的流水响声替代。怎么,还有条河?我急切地走近,湖水的景色迫不急待地扑进眼帘,化作震惊,喜悦,思绪万千。目光收敛后见到斜切在河中央的大六角铁丝网,里面安静地躺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头,这是用于加岸固堤的。那水像捉迷藏似的从流进石缝又像被捉住似的从后面流出,还带着似是永远也无法被时光剪断的欢笑声。我伫立在两个相同时间不同样态的水流中间,心里隐隐悸动,想下去试探试探这河有没有想我,想再次把它踩在脚下,让它揉捏我离开它后走过万里路的双脚,跟它好好亲热亲热。我沿着六十度倾斜角的堤坝一点点接近它,心中又激动又有一丝惆怅。我不知道这道关卡置于此地多久了,那一半胜利冲出的水,在欢快行进的脚步拍打下,沿石坝后壁孕养了如带子宽毛茸茸铜绿色的苔藓。另一半水懒羊羊的在上游回旋,在太阳下享受着那一抹温情,水中的影还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当我把脚放进水里时,整个心好像也一同浸入到过往云烟中,只是那烟是冬天酝酿的分分白雪,透过烟云看到的是夏天淤泥里未被时间填埋的小脚印。那阳光依旧愤怒的照着,到是给了我清凉中的温暖。我对着阳光竟痴痴地笑出声来。久许,我望着急急涌出的河水发呆的目光被一阵冷风硬生生地拽了回来。掬着一手满意,便紧了紧衣服上岸。
转过一弯后,朝着南方极目远望,一片绿色海洋在墨绿色的山脉下波涛起伏,尚若我变大十倍,眼前铺展在天地间的就是一块大草原,只是这草是人工种植,秋天还能结出黄里透红的果来。等到入了冬,就算我是个巨人也不敢去游踏一番了,因为发黄的草身没了,一片萧瑟秋毯下藏尽了锋利草根,在那呲着牙等你。若是一不小心踩上去,那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竟很有雅兴的哼唱起小曲来: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忽然,发现一只白色虫子缓慢地在绿色平原上移动,小时最害怕的就是虫子,从没敢抓过蚯蚓的我一惊,便从无边幻想中回到了现实。
“是高铁?是高铁!”我惊异于村庄的变迁如此之大,又惊异于中国的高铁怎么这么慢?是怕打扰到这安静的绿庄吗?我未坐过高铁,不知道它的具体速度如何。它笔直得像一根铅笔,轻悠悠地穿梭在绿色之海,与几棵高杨会会面后变淡,最后消失在绿色浪里。是高铁!身下流淌的河水用它变得杂糅的声音告诉我。
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自己站得太远,远到已感受不到它的速度。水声未息,这条河总想告诉我点什么。那个挂在树上的太阳终于招惹到了天上的层云,天下顷刻变得暗淡。路风又至,此次,带来无尽相思和别怨。此时我终于记得它了,我们真的见过,那么真实。远方的田野依然缓缓摇动着,是在挥手告别吗?可我才刚至。是在招手欢迎吗?我的心随着渐暗的天空变得越发沉闷,可惜,我无法传达对它们的谢意。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么在繁华城市的高楼里极目远望,感受着祖国的昌盛,生活的安稳。只是没有这条会唱歌的河,亦没会招手的田地。安静时,心中滋生一种压抑,我会想自己那迷惑重重的路走了有多远了?自己的脚步到底有多快?无果。如今我站在偶有来风伴水曲的乡间水泥路上,我听到了家乡回复我的答案。
【三】家乡的山
时光,你走得太快了。瞧瞧这藏在繁华侵蚀不到的美丽绿庄,到处都有你丢下的痕迹。唯独一处,你似总是不小心错过。因为它重重叠叠的让你眼花缭乱,你看到它一定是绕着走的,我想。
经过太阳因急切而略带愤怒的指示下,我望向了云雾缭绕的西山山顶。我去过那里,我经过实线证明了山的后面还是山,而且自我思索感悟到:要到下一个山头不一定需要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的翻过面前的山,有时你也可以从它腹部穿过。那是四年前的夏天。上山的路是过去军队开辟的。上路后两边是广阔葱茏的玉米地,然后是杂草遍地的灌木丛,接着是稀疏的松树林。夏天能看到沉积的厚厚的松针,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空中的白云一样。再向上是纯天然的绿色草地,第一眼看到时有种跳下车扑上去打几个滚的冲动,真的是太美了。我没去过蒙古,也没领会过蒙古碧草连天一望无垠的广阔,却从没想过家乡竟会有如此新鲜草地让我大饱眼福。再向上便是各种各样的树混杂在一起,形成岁月悠悠风雨中永不褪色的绝世画卷。路变得越发狭窄,有时两旁不安分的树枝会把手搁在行车路上阻止侵入家园的陌人。可在山下绿庄住久了,血液中也便浸入了绿庄的气息,那拦路的守山者多少会有一丝气场的共鸣,于是轻柔地和他握握手,也便上了这曲曲折折的山路。军队来此是挖防空洞的,那年我们一行人也是为了那洞而去。这样,我有了机会走近那段要被时光尘封了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