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老人的悲伤(微小说)
年三十那天傍晚,村里家家户户围坐在暖暖和和的火炉边,热热闹闹地吃着年夜饭。
“呜……呜……呜……”从村头大柱家那低矮而潮湿的祖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左邻右里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纷纷丢下手中的碗筷,三三两两地跑去大柱家。大柱娘去世的早,大柱爹当爹又当妈,一泡屎一泡尿地把大柱拉扯长大。大柱去广东打工后,空荡荡的祖屋里就住着孤零零的大柱爹。大柱出门时就对他爹说:“爹哎,娘去世的早,你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苦了半辈子哩!我出门打工后,你就不要种庄稼了,我每月准时寄生活费回来。”大柱爹是个犟性子,那里听得进儿子的劝说,不但种自己的田地,而且还去帮左邻右里干活。白天还好,去田间地头刨刨挖挖栽栽插插,一晃眼太阳落山就是一天。可夜里就难熬了,人老了怕寂寞,冷冷清清的屋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就连老鼠也不见了影子。山里人家为了省几个灯油钱,睡得又早,大柱爹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也睡不着,睁大双眼等着天亮。有时,老头就索性披衣起床,把火引燃,坐在火塘边补衣服。老鼠咬衣服、啃囤箩,大柱爹一见老鼠,就像碰着杀父仇人,咬牙切齿地追着打。可这漫长的夜晚,可怜的大柱爹在火房的角落里撒了半碗白哗哗的米饭,引老鼠出来吃。他太孤单了,想让老鼠跑出来陪陪自己,听着老鼠那吱吱的叫声,心里头多多少少也会踏实一些。
大柱爹立在堂屋中间,枯柴般的瘦手胡乱地拍打着大腿,也不看旁人一眼,捶足顿胸地只顾哭,浑浊的泪水慢慢地从他那干涸的眼眶里淌了出来,顺着鼻翼缓缓地滑向嘴角。张媒婆眯着小眼睛,低着头轻声问:“家里丢钱了?”大柱爹抹一把黑瘦的老脸,不停地摇了摇头。李阴阳掐了掐手指头,瞪大双眼满屋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扯开嗓子接着问:“你家独苗儿出事了?”大柱爹耸了耸肩,还是不吭声。大伙不约而同地问:“那你哭什么嘛?”大柱爹抹去脸上的斑斑泪痕,哭喊着说:“长……毛……没……了!”说完就捧着老脸不管不顾地嚎叫起来。
长毛,是大柱爹养的一条狗。一年前的一个赶场天,大柱爹去赶场,回家的路上,见一只十来斤重的小黑狗蹲在路边,瘦得皮包着骨,左腿受了伤,汨汨的流着血。大柱爹是个菩萨心肠,见狗狗可怜,就从竹篓里摸出几块饼干放在狗狗的嘴边。狗狗饿了,用鼻子闻了闻,欢快地摇着张嘴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大柱爹望着狗狗,一下想起了在广东打工的儿子,眼角渐渐湿热起来。老头摇着头,叹着气继续赶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条小黑狗,摇头摆尾地追了上来,大柱爹走,它就走,大柱爹停,它就停,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家里。
大柱爹烧了半锅温开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小黑狗洗得干干净净的。他还找来梳子,轻轻柔柔地把狗毛梳理得齐齐整整光光亮亮的。老头找出白药,小心翼翼地敷在小狗狗的伤口上。忙完这些,大柱爹松了一口气,又担心小黑狗饿着,慌忙切了半盘子瘦肉给它吃。大柱爹摸着脑壳想了好大半天,给黑狗取了个名:长毛。那以后,大柱爹就把长毛当着亲人养了起来。邻里都开玩笑说长毛是大柱的儿子,老头满足而幸福地点着头,笑得合不拢嘴哩。长毛精灵得很,大柱爹出门挑水,门也不用锁,它就守在大门口一步不离。大柱爹挑水回来,它就摇头摆尾的迎上去。夜里,有了长毛做伴,大柱爹也就不那么孤单了。它蹲在大柱爹的身边,竖着耳朵认真而仔细地听着主人深情地讲起了那些难忘的往事……娃他娘得了怪病,不忍心拖累这个家,死活不去医院。一天夜里,她趁我睡熟后,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敌敌畏……邻里的大妈见我一个人拉扯着大柱苦的很,就劝我找一个后老伴,可我怕后妈打骂大柱,就一个人熬着日子。唉,也不晓得大柱找到了对象没有,他寄回来的钱,我一分也舍不得花,留着给他娶媳妇。长毛眼里流淌着泪水,用柔软湿润的舌头不停地舔着大柱爹的手背,它还把头紧紧地靠在大柱爹的膝盖上。
“死了一条狗,卖不了几个钱,不值得哭嘛。”有人摇着头,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回自己家去。
“我担心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丢下碗筷就赶了过来,唉……死了一条狗,一条狗。”李阴阳哭笑不得地钻出了人群。
村里的王屠户,双手叉腰,咂着舌头流着口水说:“几个月没有尝过狗肉的味道了,你那条黑狗,我买!你喊一口价,我有的是花花绿绿的钞票。”
大柱爹猛一下跳起来,握着拳头扑到王屠户的面前,声嘶力竭地骂了起来:“你狗日的有几个钱有什么了不起?谁稀罕你杂种的鸡巴钱?你给老子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大柱爹找来锄头,在后园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着坑,流着泪把长毛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