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霜来得早来得重，枫林染红了山岭。
　　 三年来，我的心血毕竟没有白费。经过我和同事们的努力，这间小小的山村中学的教学质量有了质的变化，从原来几乎垫底的差校一跃成为全县教学质量优质单位。令我欣慰的是，教学之余，我每年还有十数篇小说和论文发表，有些还荣获省市征文比赛奖励呢。
　　 某天，县一中校长来电征询我，问我是否愿意到县一中任教，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通过教育局把我调到县一中任教。县一中校长原是我的恩师，高中三年他一直担任我们班的语文教学。恩师很赏识我的勤奋上进及文学上的才华，他曾夸奖我，称我日后必是作家的料，前途不可限量。那时，我在校文学社团担任了社长之职，编印了许多同学的优秀文稿。我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被同学们戏称为为“才子”。
　　 不知道啥缘故，恩师邀我到一中任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小小的校园。
　　 上课时，学生们用依恋与失望的复杂眼神打量着我，生怕我即刻就会飞走似的。
　　 每当我行走在山路上，村民们总是关切地问题：
　　 “杨老师，听说你要调走了，是真的吗？”
　　 “哪有这回事呢。”我只好笑笑。
　　 这个消息还没有证实，但周围的人们还是把它当作事实。听老师们议论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换作谁都会作出那样的选择。
　　 傍晚，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写教案，秀秀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
　　 “杨老师，听说你真的要走了？”秀秀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是的，我要走了。”我想跟她开个玩笑，撒个谎。
　　 霎时，秀秀噘起了嘴唇，嚷道：“明天我们中午老地方见！我有话跟你讲！”说完，就大步跨出了门槛。
　　 好大的火气呀！这是我第一次见秀秀这么大声对我说话。我也跟着走出房门，看着秀秀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三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要求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趁自己年轻力壮磨练磨练。经过教育局决定，我被分配到盘山中学任教。盘山中学是一所全县最偏僻的山村中学，距离县城五六十公里，全校仅有一百几十位学生娃，教师更是寥寥可数。那天，我下了公共汽车，背着行囊，在遮天蔽日的林间小路上穿行，沿途鸟声啁啾、谷空壑静。偶尔还听见当地少数民族的姑娘和小伙子在对唱情歌，间或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声沉闷的伐木声，或大树倒下发出的轰然声。
　　 面对大山如此宽阔的怀抱，面对如此灵秀的青山绿水，我感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愉快！
　　 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
　　 在我的眼前，横着一条潺潺而流的溪流，溪流之中，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我放下行李，双手掬起一股清凉的溪水，痛快地洗了个脸。当我抬起头，惊异地发现一位秀气的姑娘站在溪水边，笑吟吟地问：
　　 “你就是杨肖老师吧？”
　　 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我惊讶极了。
　　 “我叫曹秀秀，在盘山中学教音乐，是老校长让我前来接你的。他说你今天要来报到。走吧，学校离这儿不远了。走累了吧？”
　　 她接过我的行李，我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曹老师。”
　　 “以后就叫我小曹吧，或者叫我秀秀也可以。杨老师，我真不明白，你一个正牌大学毕业生，为什么偏要孤身一人跑到这穷山沟来活受罪呢？”她瞥了我一眼说。
　　 “也许是上帝的旨意吧？”我轻松地笑笑说。在一个热情大方的姑娘面前，如果忸怩作态，反会失掉男子汉的风度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跟在曹秀秀的身后，不时偷睛看她几眼。呵呵，多美丽的曲线、多俊俏的姑娘呵！我暗暗惊叹。
　　 我到盘山中学报到后，我终于知道那位接我的姑娘竟是老校长的女儿。她高中毕业后，在小学教书一年，由于她勤奋上进，调到盘山中学教音乐。
　　 老地方，就是校园后的林子里。三年来，秀秀常为我唱歌，她的歌声悠扬婉转、甜甜蜜蜜、情意切切。偶尔，秀秀谈起她的理想和抱负，她说，她要做一只山里的百灵鸟，让美妙的歌声永远回荡在大山深处。我呢，给她讲舒婷、北岛、顾城、海子的诗，给她讲古代极富浪漫色彩的红叶题诗的故事。有时候，穿越古代，给她吟诵唐代杜牧的名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秀秀每次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眸子里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多像夜幕下天空闪闪烁烁的星星……
　　 我如期赴约，来到了老地方。
　　 此时正值深秋时节，寒风瑟瑟，漫山遍野的红叶像红得醉了的诗篇，充满诗情画意，格外令人心动。
　　 秀秀静静地坐在一块巨石上，无动于衷。不用说，她还在生我的气呢。
　　 “秀秀，我来了。”我只好先开口，打破僵局。
　　 “嗯，知道了。我是特意向你表示祝贺的。你年轻有为，可喜可贺！也许，你到了那热闹繁华的城市，更适合你施展才华。只要你记得这片林子，记得这漫山遍野的红叶，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那……我也心满意足了……你走吧。”
　　 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分明带着一丝酸楚的依恋之情。
　　 “秀秀，我还没有走呢，你就……”
　　 “别说了，你走吧。”
　　 “我只不过跟你开了个玩笑，撒了个谎罢了。”见秀秀如此，我不得不认真起来。
　　 “可你迟早要走了！”
　　 我会走吗？我会愿意离开这漫山遍野的红叶吗？多少次，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穿行；多少次，坐在村民们低矮的房子里，与他们敞开心扉长谈，谈论他们过去的穷苦和今天的幸福，谈论他们孩子的现在和未来。我早已发现，村民们的心胸是那么宽广，宽广得像无边无际的大山；他们的心胸又是那样纯洁，纯洁得像山里的清泉，玲珑剔透，不染一丝杂质。我惊异地发现，我的心早已爱上了这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山清水秀又人美，这儿才是我要寻找的归宿。我只有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帮助他们除掉愚味和落后。为了他们的子孙后代，我甘愿把自己的青春、事业和爱情培植在这大山深处，像这漫山遍野的枫林红叶，愈是深秋愈加红艳。
　　 “我不能离开这块土地，它需要我，我也需要它。一旦离开它，我的精神就会空虚，我的创作源泉便会枯竭，我的生命将会变得毫无价值。我愿意永远留在这儿！这里需要我！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秀秀被我真诚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
　　 “如果这样，我错怪你了。请原谅！”
　　 秀秀站起来，抬举右手，顺手摘下头顶上枫树枝上的一片火红叶了，柔声地说：
　　 “这片红叶已经是你的了，你好好地珍爱它吧！”
　　 秀秀缓缓地向我走来，把手中的红叶轻轻地放在我的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