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要下雨的模样，这一天狮子过得很疲惫。暮色四合，最早亮的那颗星也被乌云遮住，注定这是一个纠结的夜晚。彩钢房里，住着一群城市的建设者。狮子也是其中一个。白天又没活干，大家都在等老板的图纸。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干活，这一天就没有收入，等于把自己抛给了未知。闷闷的天，闷闷的心。下场雨吧！那样焦虑的心或许会舒畅一些。那样即使明天没活儿，也有个交待：场地进不去人，干不了。给家人打电话时语气也轻松些。屋里烟味浓浓，很吵闹。大家打哈取乐，粗话连篇，却都远远避开那敏感地话题，好像明天很远。狮子想他的云朵朵了。云朵朵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狮子每次想起她心都动一下。那不是疼，是牵扯。他想她调皮的赖赖地样子，又想她偶尔小资的喝花茶做瑜珈。狮子掏出电话，拨通那个号码，又很快地挂掉了。怏怏地回到床上，抱着被子，闭上了眼睛，好像要把工友的吵闹也关在世界之外。夜，在一寸一寸缩短。外面闪电的亮光，划破漆黑的夜空，隆隆地雷声滚滚而来。狮子已经睡着了，要不他一定会坐起来，因为他的云朵朵怕打雷。他的梦里一片宁静。工友们也加入了这暗的夜，彩钢房里鼾声四起。与雷声相互应和，夜深沉，风雨雷电，明天能是晴天吧……
　　
　　 当天边第一抹朝霞射入彩钢房内，狮子不知受什么召唤，就醒了。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巡视’了一下四周，鼾声依旧，工友们还在梦中。
　　 “这鼾声也是有趣儿的，”狮子暗暗地笑。有人鼾声雷动，那张着的嘴不知何时能闭上，让人揪着心，生怕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完结了一生；有的声若袅袅，但不时地蠕动着嘴唇，好像在吃着人间最饕餮的美味，啧啧赞叹着。最让狮子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个打鼾吹口哨的，每吹一次气后，都收一个带勾的哨音。狮子偷偷地乐着，这早晨，还蛮好的。不经意间，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处的地上有水，那小小的水洼…….“天呀，下雨了！”狮子迅速地穿好衣服，推开门的一刹那，一股早春的冷，涌入怀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真下雨了！场地上有些泥泞，离工地不远处是一条公路，公路上的树带蒙上了一层湿润，虽有些冷，但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很是舒服。转身回屋，拿出电话，才五点，云朵朵还在梦里吧？狮子握了握手里的电话，眉头剖稍稍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拨通了云朵朵的电话。“喂——”电话里的云朵朵低低的声音，带着睡意，一点哑，一点娇弱。“下雨了，你知道吗？”狮子问。“嗯，知道，打雷了，你知道吗？”云朵朵说。“打——雷——不会吧，这才四月份，没听见呀！”“你怕了，没睡好？”狮子的声音霎时低了下来。“没。”云朵朵说，“你早起了吧，今天干活呗？”“还在等，等老板的图纸呢…….”狮子无奈地说！云朵朵乐了：“那你就睡觉呗，起来干嘛！”狮子也笑了：“今天外面冷，你上班多穿点儿”。“知道了，再去睡会吧，饿了再起来吃东西。”云朵朵叮嘱道。撂下电话，狮子又躺下了。被窝里是温暖的，尤其是给云朵朵打完电话。云朵朵是谁？她不过是狮子的一个网友，是网海里漂浮的一朵云，飘渺的，不着边际的，梦幻的……狮子时常这样提醒自己。狮子会不经意地想念她，这也让狮子偶感幸福。在外打工的日子，云朵朵是个念想，一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偶尔打个电话，偶尔上线说几句话，不管怎么样吧，总之有一种很微妙的情愫在狮子的心里徘徊，那是快乐，不，还是牵扯，或者……想着想着，狮子又入梦了。
　　
　　 狮子笑得前仰后合。他和二娃抓了好多鱼，看着鱼儿在篓子里欢腾雀跃，狮子心花怒放。二娃提议烤鱼吃。这个提议正和狮子的心意。俩人在河边的树林里找了许多干树枝，架起了火，不一会儿，那诱人的香气，随着夏日的微风飘出了好远……这条小河就在狮子家不远的山脚下，水清且浅，河底的小石子在水流的冲刷下，越发圆润。一条条小鱼在小河里与石子相伴相依。每到夏日，更是狮子与二娃的最爱，在河里玩水嬉戏，还可以抓鱼烤着吃，吃完烤鱼就去追追蝴蝶，吓吓蜻蜓……自由，欢快。偶尔再捉弄一下过河的女孩儿，这飞一般愉快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不知疲倦。二娃比狮子小两岁，是狮子忠实的小跟班，两只眯缝的小眼睛，闪着天真与诚实的光芒，虽比狮子矮半头，却和狮子一样壮，黝黑的肤色更显出几分英气。“狮子哥，狮子哥…….”正当狮子沉浸在无忧无虑的童年梦境时，一声声呼唤把狮子拉回了现实。狮子睁开眼睛，看见二娃正在他身边嘻嘻地望着他，忙问：“咋个意思你？”二娃说：“哥，图纸回来了，好像说又改了，要在洗手间上再加梁，比以前要难干，你看咋办呢？”狮子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努力睁了睁眼，才发现，他的兄弟们都静静地望着他，等他拿主意呢！这一刻，这间不太大的屋子里，充满了一种凝重的味道。狮子是这伙木匠的带班儿，这二十几个人一直跟着他，几年间，转战南北，风风雨雨，吵吵闹闹，却一直不离不弃。狮子知道，本来这次出来，兄弟们是想包平多赚一些钱，可是如果图纸改了，难度增加，包平不出活儿，还不如干日工呢！何去何从呢？狮子心里有数，他该出面了，他得去谈。“加钱呗，”狮子说：“如果从原来的二十一一平，加到二十六一平，我们就干，行不行？”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每次都这样，有事就开锅，沸腾，却没有任何结果。二娃听得不耐烦：“行了吧，行了吧，每次都吵吵吵，到最后还不是要听狮子哥一句话，别说了！”二娃一句话，声不大，却很管用，大家又把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狮子。狮子这几年在外面变得内敛了很多，有时候一个人做了该做的事，却不一定大家都领情，有时狮子会被怀疑拿了大家的提成钱，老板又认为狮子忒不仗义，为兄弟争这个福利争那个福利，总让自己多拿钱，自己买好。后来狮子内敛了，不再特别主动地去做这些事，他等，等兄弟们信任的目光投向他，他才出声，要不就是只提意见，大家不同意就算了。此时空气中流动的气息告诉狮子，可以了。狮子站起身，平静地说：“大家信得过我，我就去谈，谈成了，大家不用感谢我，谈不成，大家别怨我！”“说什么呢，哥，你去谈吧，我们听你的，信你。”这次二娃的声音很响亮，余音还在小屋里飘荡了一周。随着这话的尾音，大家也随声附和着：行行行狮子快去吧！狮子看看了手机，快十一点了，肚子空空如也，饿了。正好，两顿并一顿，还可以谈事儿。不知怎么地，狮子的脑海里突然跑出个影儿，还有一串笑声，是谁？是他的云朵朵。他知道每次遇到这事儿，云朵朵，就仨字儿给他：你行的。想着这仨儿字，狮子的步子变得轻盈而动听，脚上那双布鞋也格外耀眼的红。那双鞋可舒服着呢，脚在里面唱情歌，那是狮子的妻，一针一线用心缝制的。至于为什么是红的鞋面，不得而知。也许那是妻的名字，也许那是相思红豆的颜色！
　　
　　 【第二章夜语陈陈】
　　 狮子选了一个不大的小吃店，这更符合他的身份，不矫情，不虚伪。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狮子坐了下来，点了几个东哥爱吃的菜，等着。东哥就是狮子他们能接触到的老板，有什么要求都是和他谈的。东哥是一个略胖的，五十几岁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人家这些年发达了，吃的东西要贴近绿色环保，所以东哥爱吃的菜清淡少肉，狮子点了一盘森林小炒，一盘大丰收，一个盘葱爆羊肉，还有一盘心太软，是个甜菜，是个女士菜吧，但东哥喜欢这个，嘿嘿。就在才上了两个菜的时候，东哥踱着四方步出现在小店门口，嘴里叼着黄鹤楼……
　　 狮子一见马上迎了上去：“东哥，今天喝点什么？”东哥脸上没什么表情，走过去坐了下来。用他的粗手指弹了弹烟灰：“狮子，咱哥们没说地，你今天是不是鸿门宴吧？你可要先说，咱后喝酒。”狮子沉思片刻：“东哥，一起合作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人你清楚，兄弟们都不容易，如果按现在的图纸包平的话，合不上。兄弟们离妻别子，远在他乡，虽说现在吃的住的要比以前好得多，但飞涨的物价，生活的压力，无不像一个噩梦纠缠着大家。上有老下有小……东哥，我不说，你也知道我的来意。我们多年兄弟情义也许在在这里并不是很重要，但我能做的就是和你坦诚相见。不管今天你的回复是什么，酒还是要喝的。”东哥笑了笑，没说什么。“服务员，大泉源。”东哥一声吼。东哥并不会宰了狮子，所以不管结果如何，这顿饭还是不能浪费。
　　 一边吃饭，东哥一边说：“狮子，你这个人吧，什么都好，仗义，踏实，能吃苦，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是你还有一颗初心。你哥我，早没了，这些年，为了让家里人过上所谓的好日子，我忘了自己是谁，我曾经也在夜深人静时问自己，你是谁，是赚钱机器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想如何把活包到手，然后再去回笼资金，计算，算计。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无非是要涨价，可你想过没有，你们涨了，其他人呢？还有瓦工，钢筋工，力工……这是连锁反应。就算现在哥把初心拿出来，也左右不了结果。”狮子只是默默地听东哥说话，不时地添着酒，举杯，放下。尘世里，每颗心都是孤独的，在这个喧嚣的世界，唯有在某一时刻，突然找到自己，给自己一个拥抱，发现还有些许温度，然后痴笑自己还活着，还要活下去。一斤大泉源进肚，两个人有了醉意，这酒一杯接一杯，就只是个数字了。东哥还是个红脸汉子，此时，酒意微醺，圆圆的脸红得还挺好看。两个人并没有多说今天的主题，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画蛇添足！时间总是在你不经意时溜走，狮子看看也差不离了：“东哥，我等你消息，我送你回去休息。”东哥抬起惺忪的眼，晃悠悠站起身：“狮子，啥也别说了，来的时候我都想好了，每平涨三块，一平二十四，这是现在行里最高的价了。你再回去商量商量。”狮子望了望摇摆的东哥，知道这是今天的结果，再说也没意义。搀着东哥，俩人凌波微步飘出小店。
　　 狮子掏出一根儿烟蹲在工地的一角，轻轻地吸了起来。酒精的作用永远不能低估，它会让一颗安静的心变得躁动，它也会让凌乱的思绪瞬间清醒。该怎么办？此时，狮子的心中 回忆着。些许往事历历在目，挥汗如雨的工作迎来夜晚驱走不了的孤寂，那些偶尔的争吵到指手画脚的面红耳赤，兄弟们生日时的推杯换盏，也有那无人可说的泪水在大而满茧的指尖无声滑落……“二十四一平，他们是否会满意？不满意又如何？”狮子的思绪在缕缕青烟中百转千回。夜，在狮子的目光里来临了，看着那第一颗升起的星星，狮子掐灭了手里第十根儿烟。满地的烟头，每一个都唱着无可奈何。狮子想要站起身，却发现可怜的腿麻了。索性坐了下来，重重地敲打大腿。那种麻痛的感觉一股脑儿涌灌全身，狮子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两声。
　　 “哎，二娃，狮子在这呢！”循声而来的是二娃几个人。二娃走到狮子面前，看看地上的烟头，一句话也没说。架起狮子往宿舍走去。宿舍里的灯今夜特别亮 。屋里的每一个人，眼里都闪着耀眼的光芒，那里有期待，有焦急，更有对狮子此时状态的疑虑。等狮子在床上坐好，还是二娃先开了口：“哥，回来咋不进屋，在外坐着干啥？事情咋样？”狮子笑了：“没啥，抽两根儿烟，腿麻了就坐那了。东哥给回话了，二十四一平，照咱想的少两块，不知大家……”狮子没再往下说。静静地等大家出声。屋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稀薄了不少，有几个人掏出烟抽了起来，还有几个人拿出手机算了算，也有几个人挨着狮子坐了下来。狮子知道，这句话还得他说，虽然会有人不理解，会认为他拿了东哥的好处，但总得有人做这件事。那个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他。狮子说：“刚才我也算过了，二十四也不错了，如果顺利，我们每天也能均摊三百多，今天看东哥的情形，再多怕是不行了。咱来这也五六天了，再换个工地情况也不一定好。东哥钱准呀。我看可以。”狮子话音刚落，明孩儿几个小后生搭话了。“狮子哥，二十四一平，我们几个小的怎么办，本来干得就慢，难度增加我们干的更慢了，怎好占你们的便宜，要是不行，我们几个小的走，换个工地。小林子打电话，说他们那也缺人。”狮子抬起头看着几个孩子，一如当年的自己。自己也曾经如此义气， 自己也曾经怕被看不起……狮子的眼里有了一种朦胧的东西，他转过身轻轻擦拭。当他再次转身，目光里带着坚定：“小孩子，这些人哪个会那么想，咱一起来的，我是在你们爹妈面前打了包票的，到哪都在一起。”狮子的话引起角落里一声唏嘘，“能耐啊。”大家一起望过去，原来是二娃的三叔——大家叫他民叔。民叔嘴里叼着烟，眼皮都没抬。“别瞅我，我能耐小，明儿我走，你们干吧。”有几个人，一听民叔的话，也凑过去，“民叔，咋地，有好活儿啦，说一声，我们跟你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尤其是当生存和利益紧密相随时，又会有几人不动心呢？
　　 “谁有好地方，我也不拦着，要是不好，再回来也行。这几个孩子我得留在身边，等他们可以独当一面时，我也绝不勉强留他们。”狮子淡淡地说。民叔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起身睡觉去了。狮子说：“其他人要是没意见，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工。”说完狮子就势躺在床上，不出声了。二娃这次很持重，也不出声，回自己床上睡觉去了。沉默打破了明亮的灯，在熄灯的一瞬间，屋里回到了那天，有一些纠结的气泡在某些悸动的心里飘来飘去。狮子躺在床上，麻过的腿还有些隐隐地疼，胃里的酒还在发挥着余威，头沉沉的，周公在不远处相候于他。不知不觉间，狮子睡着了。彩钢房里，明孩儿几个小孩子还在网上流连，经典的QQ声虽不大，却此起彼伏，给寂寞的夜添了几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