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蒸煮至香味久长(散文)
收获季节,熙熙攘攘的早市上出现了一大车一大车的土豆,价格十分便宜,大的十元十斤,小的十元十二斤,怀着欣喜买回家一大兜。
洗净,不要刮去土豆的外皮,而是让那有着稀稀疏疏褐色斑点的外皮自然留存着,然后将其切成厚薄约一公分的橘子瓣状的块,放上葱姜大料和油盐,放到锅里蒸煮。高压锅下面熬着红豆小米粥,上面的锅帘上蒸煮着土豆块,不久,香味就飘满了屋子,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想大快朵颐。
这样蒸煮的土豆菜,我和丈夫都喜欢吃,比直接放上油在锅里炖的土豆块不知要香上多少倍,若再放上点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加点酱油,味道会更美。肉,蒸煮得浓香酥嫩,入口即化,酱香味、土豆的香味混合一起,美味无比,会让人食欲大增。不敢这样做着吃,因为,一旦做好了,会陪伴着这样香喷喷的土豆菜,吃上好多饭,这对于日益肥胖的身体来说实在是大为不利,又增加了许多负荷。
也许是真的老了,不喜欢在炒瓢烹饪煎炒的菜蔬,却开始思念小时候吃过的东西。
那时,家里做饭是一口大铁锅,很多的饭菜,必须在这里蒸煮出来,常常是锅底烀着地瓜,锅边贴着玉米饼子,锅梁上有时蒸着菜团,再是熥着的菜,或者是土豆块,或者是大白菜,或者是茄子、芸豆菜豆、萝卜等时令蔬菜。冬春季没有菜蔬时,那褐色的砂大碗里熥的是萝卜或者疙瘩腌制的咸菜丝,放上丁点花生油,咸咸的褐黄色的咸菜丝泛着油汪汪的光泽,即使就着难以下咽的菜团子——剁碎的地瓜叶、萝卜缨、大白菜最外层的帮子,或者野菜,放了很少的玉米面团到一起的东西,吃得也分外香。难得的是偶尔买了小咸鱼,也是清洗后在砂大碗里放点油熥着,锅边贴上玉米饼子,玉米饼子靠着大锅一侧的饼子饹,焦黄脆酥,饼子瓤喧腾香甜,再扦点小咸鱼就着,真的是美味得难以描述。可惜,小咸鱼一年吃不到几次,连玉米饼子也不是常常可以吃上,更多的时候,玉米饼子是给到生产队干重活的父亲吃的,或者给上学的哥哥姐姐拿午饭。每天早上,妈妈天不亮就起来做一锅口饼子,哥哥姐姐连吃带拿,剩下很少的几个饼子,我们在家上学的,还有也在生产队辛苦劳作的妈妈吃的多数是地瓜干或者地瓜。每次吃饭,只有眼巴巴盯着父亲,慢腾腾嚼着地瓜干,等着父亲一放下筷子,忙在土褐色的漏盘里拿起剩下的玉米饼子掰下一块,狼吞虎咽吃下去。那时,玉米饼就着的是妈妈熥的咸菜丝——我们叫它呱唧丝,分外香甜。
下来土豆了,我们喊之为地豆,这是一年里除了咸菜丝外最长久的菜,妈妈总是存放在水缸后的柜子下面,留着以后熥菜吃,但是,刚把一篓篓地豆搬回家时,妈妈总是很舍得地洗一盆地豆,蒸到锅梁上。那些贴着锅的地豆就被热锅烘出了黄黄的一面饹,香气诱人。很多地豆蒸煮时都撑开了外皮,笑开了花。越是外皮粗糙的地豆,吃起来,越面,越香。吃饭时,满满当当的两个泥质漏眼敞盘,摆到了桌子上。这时候,地豆就是饭,兄妹几个敞开肚皮大吃特吃。记得那时才三岁多的我就很有私心了,小肚子吃得圆圆的,像个鼓鼓的大西瓜,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想藏起一些。小汗衫没口袋,啥也不懂的我却就一门心事想藏起来些留着以后吃,于是掀起自己小短裤的松紧带裤腰,从漏眼敞盘拿起一个个地豆往里装,装一个,从裤腿滚落一个,再装,又滚落地上,懵懵懂懂的却不明白为啥会这样。奶奶笑呵呵地捡起地上的地豆,阻止我继续往那裤腰处装地豆,说:“别装了,这个彪孩子,你这样哪能装住了?想再吃,给你留着。”快五十年过去了,那蒸煮得开了花的地豆的香味还在唇齿间游荡。
快清明时节,山野里长出了一种野菜,我们叫泽蒜,大姐散了工就和伙伴们去野外挖。泽蒜挖回家择好洗净切细,放到砂大碗里搁点油盐,再打上几个鸡蛋,那真叫一个鲜美无比。若哪天妈妈在锅里熥着了鸡蛋泽蒜菜,放学回家,还在胡同外,老远就会闻到那鲜香味儿,口水也不由自主地绵绵不断地流了下来。那时候的鸡蛋,我们能吃到的机会很少,因为鸡蛋都要一个个攒着,够了一把(十个)就去集市卖掉,好用来换我们读书用的本子和家里的油盐酱醋。鸡屁股,就是那时家里零用钱的唯一来源,但这小小的银行关乎家庭经济大事,是不敢随随便便透支的,你想啊,五六个孩子的书本笔墨,家里的油盐酱醋,也是一笔不少的开支呢。除了清明时妈妈给我们兄妹一人各一个煮熟的鸡蛋和鸭蛋,其余时候甚至连过生日时也吃不上鸡蛋(我不记得小时候大人给孩子过过生日,忙着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已经让大人们疲惫不堪,而家里经济经常是捉襟见肘的了),有一次,大姐散了工又去围子洼挖泽蒜,竟然看见有一只野鸡呼啦飞起,忙到野鸡腾起处查看,居然看到了一窝野鸡蛋,总共八只呢,它们的颜色是灰绿色的,和鸭蛋的颜色差不多,大小就和家养的鸡下的小鸡蛋一样大。姐姐兴高采烈地拿回家。那天,家里的锅里就飘出了野鸡蛋和泽蒜拌到一起熥出的香味,老远闻到就禁不住垂涎欲滴了。多少年过去了,那妙不可言的滋味至今唇齿留香。
冬天的时候,大锅里熥的菜多数是萝卜条或者大白菜。有时候,妈妈在菜碗里放上点虾酱,那萝卜或大白菜就咸津津的,更下饭了。家乡地处内陆山地,交通不发达时,新鲜的海产品难以运达,所以,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臭鱼烂虾,运到栖霞。也就是说,那个虾酱,也是这样的产物吧,加了咸盐,便成了我们餐桌上佐餐的美味。
过年时蒸大饽饽,一锅锅的饽饽热气腾腾出锅,留着过年供养祖宗,还有正月里到亲戚家出门拿着。喧腾腾的大饽饽味儿甜丝丝的,浓郁的麦香四处飘溢,让年味儿越加充足。反正大饽饽也没有我们吃的份,仅仅初一中午可以吃些,还间或着玉米面发糕,所以蒸饽饽时我最关心的倒是放在小酒盅里给饽饽们美容的那块白肉。那块白色猪肉,肥肥的,陪伴着蒸了一锅锅饽饽,早日酥嫩绵软,香气四溢。在饥饿年代,一到过年总共割二斤肉,又是过年三十的饺子,还有五更(jing)起来的饺子,正月十五的饺子,整个正月的来客炒菜,所有需要的肉都要从这二斤里出,那二斤肉恨不能拔出孙大圣的毫毛生出二十斤肉来,才够主妇打发的。记得很清楚,家里来了客人,炒的菜里放的肉,客人在炕上吃完饭,端下饭菜后,需要把剩菜里的肉一一捡出来,剩下的菜,才可以让在地上候着的孩子们吃。对于整年不见荤腥的孩子来说,那饽饽锅里香喷喷油汪汪的那块蒸肉,不知该有着多么大的魅力!
当自己的小家渐渐安顿下来,当越来越多的半成品、成品食材进驻店铺,做饭这道工序,成了果腹的速食,已经没有了久远年代蒸煮出来的那种勾引胃口的饭菜香味。常常怀念起往昔的情景:在大锅里蒸煮着食物,伴随着风箱嘎达嘎达的响声,锅灶下长长的火舌呼呼欢唱,舔舐着锅底,熊熊燃烧着干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吵闹,那是一曲多么美妙的美食蒸煮交响曲啊!当白色蒸汽飘飘袅袅地在屋子里弥漫,清淡的浓郁的香气溢满了你的心肺,那时觉得生活的滋味竟然是那么幸福绵长。
蒸煮至香味久长,经历了长时间火热的考验,蒸汽的洗礼,饭菜变得更加香气怡人。生活中,沉淀在记忆深处的许许多多人与事,历经了寒凉的冬,走过了繁芜的夏,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为俺劳动到半夜,应该俺请你吃夜宵的。等下次见面,给山哥补上哈。
嘿嘿,山哥写绝句硕果累累,也走火入魔,连按语也绝句味儿十足呢。
怀旧是一种感觉,一份过去了,想留却拽不住的美好。
对食物从果腹到有了外在的仪式感之后,那种怀旧的感觉更浓,岁月流逝,心底珍藏的那份欣喜却历久弥新。
当蒸煮香味久长的土豆再次贴近味蕾,味蕾的感情便更加清晰。
味蕾是有感情的。
味蕾有感情,念旧味,人当然更有感情。只是人不仅仅是感性的动物,也是理性的。知道过往的美好滋味是拽不回来的,所以就不再劳而无功去勉强找寻,而是在回忆中继续沉醉,向往,留恋……
人物、场景描写逼真一一一一个山东妮儿的形象展现在读者眼前。
看似蒸煮菜肴,实则作者想表达的是一种生活经历,一种生活态度。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感情,就像蒸煮菜肴,经过岁月沉淀和锤炼才会更长久,才会历久弥香。
语言质朴,精炼流畅。
很有生活味道、耐读的一篇文章。
风写得很棒!
我这叫是无文学细胞,无写作素材,也无想象力,恰好那天退休在家的老哥让回家拿他种的地豆,就东拉西扯写了这些。
见笑了。
蒸煮出来的岁月,在作者的笔下香味久长,随着作者娓娓道来的同时,也诱惑了读者的味蕾,那香味,此时打开了多少人的记忆,原来,我们的曾经都如此温馨,悠长……
细腻的文思,朴实的文笔,带领读者重温乡韵的绵甜,很欣赏!
谢谢诗意睿智的听雪。
嘿嘿,你就是那个妩媚靓丽眼神蛊惑人心的听雪,写个评论也勾人魂魄。
(给捉虫子的高手捉个虫子——“还有五景起来的饺子”,“五景”——“五更”,“更”白读jing(阳平)。胶东话:三更半夜。嘿嘿!)
作者的文章读得人直流口水。作者对小时候吃得食物生动有趣的回忆,表达了对旧时光深深的怀念,那些过去的日子,多么美好!多么珍贵!
问好作者!创作愉快!
吃不饱的年代里,那些能吃饱的时光或者吃到美好滋味的日子就印象分外深刻。
感谢妹妹来读拙文并留着真情的评析。遥祝生活幸福,工作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