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书记近几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钟也坐不下来，就在那三间办公室里转圈儿。
　　 班子考核已经两个多月了，等待的滋味真他妈难受。镇里的书记去年酒后脑中风死在春风酒楼里，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他一直都是个代理。一个“代理”像是他头上的紧箍咒，尽管没有人在他面前念，比天天念着还让他心怵；但他又担心忽然有那么一天，代理二字去掉了，“书记”二字也不存在了，突然来了个新书记，他还得照旧回归到镇长的位置上，这一年来的功夫不是全撘进去了吗？他天天都在焦急中挨着日子。终于等来的考核组，关键的时刻到了。吃的喝的，拿的带的，该烧的香烧了，该上的供上了。里里外外都说这书记已经是瓮中捉鳖，稳拿了，却迟迟不来公布。
　　 正是焦急的时刻，又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市里原来的组织部长履新，三天前换了组织部长。新来的部长姓柯。
　　 马书记一点儿都没敢怠慢，到处打听柯部长的行踪。一连跑了两天也没有找到这位新来的柯部长。他的心情能好得起来吗？
　　
　　 2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内部信息。组织部办公室来的，柯部长今天要来视察！马书记的心律突然变得纷乱起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跌坐在高背靠椅上，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叫来党委秘书谢辉，尽快组织汇报材料，准备迎接；安排两办主任刘媛，尽快布置会议室，香烟、水果、花生、瓜籽儿，对，可能还跟随有女同志，矿泉水、可乐一样也不能少。马书记还觉得不行，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机，给杮树崖村的朱书记打了个电话：“朱老弟呀，市里新来的柯部长一会儿就要到镇里来了，麻烦你还得准备些野木耳啊！对，一定要上等好的。二百斤。栽培的？你给我开啥玩笑，栽培的不要。那我不管，这是政治任务。上两次，上两次，你咋一开口总是跟我说上两次。镇里近来不是资金上紧张吗？年底一总给你！”
　　 他悻悻地挂断了杮树崖的电话，接连又打了几个企业的电话，什么挂毯厂的、特种养殖厂的。不到半个小时，挂毯、雉鸡、王八、鲟鱼等等，每样二十份，全都弄到了。
　　 “够吗？”刘媛一边儿问。
　　 “只能多，不能少，每次来不都是十几个人。”
　　 “哎哟，差点儿把大事儿忘了。快，给春风楼打电话，最高标准。酒不要他的，快叫小周开车去，把我家的茅台搬几箱，哦，最少四箱。我知道，这拨人那是他妈贼能喝！”
　　 刘媛朝他抛了个媚眼儿，转身走了。
　　 马书记愈加躁动不安起来。只是比刚才多了些喜悦。
　　
　　 3
　　 时间比蜗牛还慢。
　　 马书记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会儿又回去坐下。无奈中他打了个电话给组织部办公室。回答说不到八点半就走了，早该到了。
　　 该到仍然没到。咋回事儿？车子坏了？不可能，他们的车都是几十万的新车。出车祸了？他的脑后吹进一股凉气。要不就是去了别的乡镇？
　　 他打了几个乡镇的电话，都说柯部长没有去他们那里。怎么回事儿呢？他焦急地等待着。听着心脏在咚咚咚不停地跳。
　　
　　 4
　　 一个电话打来了。
　　 显示不是组织部，是杮树崖村朱支书的。一定是野木耳整齐了，马书记急忙按下了绿键，刚要问，只听那边说：“马书记，你快来吧。柯部长他们进山里来了！”
　　 “你说啥？！”马书记吃了一惊，豆大的汗珠呼地一下冒了出来。
　　 “是的，是来俺们村儿了。就在村部，我是偷着出来打电话的！”
　　 马书记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叫上谢辉。刘媛在后边问：“这些东西咋弄？”马书记觉得，柯部长这么神出鬼没，估计也不一定往镇里来。于是安排刘媛找个皮卡装上，一并拉着进山，上杮树崖，到那见机行事。
　　
　　 5
　　 杮树崖村部里一片死寂，只有原来的老支书七十多岁的李大爷在院子里看门儿。
　　 见书记来了，李大爷颤微微走过来，指着一面房山告诉他，柯书记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司机。往贫困户朱生家里去了，还带了不少的东西。已经有一会儿了，估计马上就会回来。
　　 马书记和谢辉二人岂敢怠慢。马上转身就往外走。刚出门儿便见朱支书陪着三个人转过房山朝这边儿走来。马书记大老远就看见文科长身边走着一个魁梧身材的中年人，不用问，那一定是柯部长。他几乎是跑步上前拉着那人的手：“哎呀，柯部长啊，我们在镇里盼你呢，没想到你深入到这深山里来了。”
　　 文科长一边儿拦着他，“马书记，你整错了。这位才是柯部长！”
　　 中年人点头笑了笑，退后一步说：“我是司机。”
　　 马书记一看，后面跟着一个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小老头儿。他像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禁不住打了一激凌，我的娘，俺这不是有眼无珠嘛！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脖掴。
　　
　　 6
　　 村部的会议室不大，两间房子周围放了一圈木制连椅。李大爷已经将上面的灰尘清扫得干干净净。
　　 柯部长和马书记朱支书他们相对坐着。谈了朱生家的情况以及近几年对他的帮扶，又谈了些村里今年的经济发展，以及年轻人外出务工和留守儿童以及空巢老人的情况，气氛和谐而融洽。马书记的心里渐渐地平复下来。心想，柯部长到底是大领导，虽然面色威严，说起话来还是很和蔼的。马书记一边听着，一边附和，时而满脸堆笑，说上一半句顺风的话。
　　 正交谈着，柯部长话锋一转，想听一听全镇的情况。
　　 马书记听得着迷，突然像被谁用针扎了一下，一个楞怔。柯部长只得又重复了一下他的话。马书记才恍然醒悟。忙从谢辉手里接过一沓材料，刚要汇报，柯部长却把手一伸说：
　　 “不，如果看材料，我就不需要你汇报了。我自个儿难道不会看吗？我不喜欢拿着本子跟我说话。随便说说吧。”
　　 平时口若悬河的马书记一下子变得期期艾艾起来，他甚至一句囫囵的话都吐不出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待柯部长一一地提问，他才能磕磕绊绊地回答，这样大概是多少，那样差不多是多少。说着说着，柯部长渐渐地脸色阴沉下来。
　　 “别说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一个基层的书记，我不明白你这是怎么当的。群众养育了我们，我们却不关心他们的痛痒。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渎职！我们身为党员，我们对得起父老乡亲吗？我们对得起公仆的称号吗？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吗？对得起战争年代牺牲的先烈吗？党要你这样的书记还有啥用？”
　　 李大爷在大门口听着，不住地点着头，眼里含着泪。
　　 回到镇里，马书记像害了一场大病。
　　
　　 7
　　 一大早刘媛就忙乎着传达市里的电话通知，组织部要派人来公布新领导班子。
　　 人们悄悄地议论着，猜测着新来的镇党委书记会是谁？他们都知道前几天在山里他们的马书记栽了，而且栽得头破血流！不处理他就算是他家八辈子烧高香了，当书记，只能是俟河之清。
　　 带队的是组织部的文科长，还有两三位，大家都不认识。有一点大家的统一的，认为他们的新书记，就在这两三位中间。有的人猜是这个，也有的人猜是那个，谁也搞不清楚。
　　 主席台上除了市里来的文科长以及另外三个人，镇上的领导一个也没有上台。马书记也没有，他和办公室主任刘媛挨膀坐着，一脸的凝重。
　　 “现在我宣布新班子领导成员名单。”会议终于开始了。文科长好像是故意，停顿下来扫视了一下全场，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耳朵全都在同一时刻立了起来。
　　 “党委书记：马伟同志！”
　　 马书记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向着台上深深鞠了一躬。又扭转身向台下鞠了一躬。这一躬确实有些象征性，准确说只是点了一下头。
　　 下面轰地一下像一窝蜂被谁突然扰动了一样，嗡地一下骚动起来，音响的声音几乎也被这嗡嗡声淹没了。文科长不得不站起身来挥着手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鼓掌欢迎！”台下零零星星响起一些有气无力的掌声，使音响里他自己的几声掌声显得愈加干燥剌耳。
　　
　　 8
　　 马书记就叫马伟。
　　 代理俩字儿终于去掉了。马书记很兴奋，他有些感慨，笑着跟刘媛说，有些东西并不是多了才好。
　　 全镇的人都在议论，真没有想到马伟还能当书记。其中玄机，没有人知晓。于是有人便打听。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细心的人觉得刘媛的话最有价值。据她说，从杮树崖回来后，马书记当天夜里就去见了柯部长，去时什么都没拿，就拿了自己的履历。柯部长看了他的履历，觉得马书记一直就是一个久经考验、德才兼备的人才，于是随即改变了原来的决定，重新提交市委研究的。刘媛言之凿凿，是她亲自将档案袋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马书记带走的。
　　 刘媛是马书记贴心的下属。平时她的消息就是一种权威。经过这次调整，已经不再是办公室主任，升任副镇长了。她的话更无疑于内部消息。
　　 人们于是更加惊诧，马书记年龄不算太大，一没扛过枪，二没渡过江，三没跨过雅绿江，是什么样的履历让柯部长这么器重？人们猜测着，争执着。
　　 司机小周平时不多说话，见大家争得面红耳赤，一旁笑笑说：“啥履历呀？不就还是‘红老头儿’？嘁！”
　　 所有的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