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征文】被雨淋湿的河(生活·小说)
一
秋收已过,田野里,远远看去光秃秃的,一片连着一片褐色干涩的土地,沉默无声。
地里的庄稼已收割殆尽,播种下的小麦还没有冒出头来,有三三两两不断起起落落的麻雀和乌鸦,在寻找没有埋入泥土的种子。清河镇护城河的岸边一排长溜的老杨树,已耐不住秋风的抚摸。树叶开始泛黄,风一吹,哗哗啦啦地响,接着,便稀稀落落地掉下几片叶子。
过不了几天,这里就会被萧条充斥。然而,萧条只是一个季节的终结,却挡不住新的生机坚强地走向严寒的深处:地里,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小麦苗钻出泥土,熙熙攘攘的来给这个世界增添一种希望……
这里,一年四季似乎都不缺乏绿意和生机,就像清河镇永不缺乏生命的律动一样。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夜开始漫长,冬天来了。清河镇挂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霜花,如同护城河外的麦苗,在季风中瑟瑟着。
清河镇以前不是镇,是属于县级的城,是一直存在了几百年的古城,解放初期被政府命名为了镇。有了这样的历史渊源,清河镇的人们,一直自豪的对外人称自己是城里人。
十月的天气还不算太冷。清河镇的人们喜欢天一擦黑便早早地把院门闩上,大冷的天,清河镇人不喜欢在外面没事游来荡去。清河镇的夜是寂静的,然而,清河镇的白天,却是热闹的犹如集市。不知是哪个大门里踏出的脚步,踏醒清河镇的晨梦,清河镇一天的喧嚣也随之开始了。
开店铺的,早早开了门,路口摆摊位的,卖果子的,修鞋子的,也早早的占好了地儿。为了生活,清河镇的人是不会白瞎了日头下的每一寸光阴。早饭一过,街道上人就开始多起来。人多了,便会生出些事非,街上,时不时会传来吵吵声。闲得头皮痒的人当乐子看一阵,议论一番,忙着生计的人,瞥都不会瞥上一眼,便匆匆而去。
清河镇街街北万顺饭馆里,王常有听着外面吵吵声,想象着吵架者唾星乱溅,脖红脸粗,围观者的指手画脚,脸上现出嘲笑的表情。都是日子过大发的人,才有时间闹出些闲情。他可没那闲功夫,有那闲情,还真不如要碟花生米,一壶热酒下肚,那才叫日子。
王常有是很少下馆子的。今儿个是因为领了五十多块工钱,心中高兴,才叫上一起扛活的孙大喜,要了两个素菜,烫二两小酒。哥俩不同于有钱的食客,大口肉,大口酒的。两个小菜生生伴着二两小酒,让哥俩在饭馆里坐上了大半天。眼看着天已黑了下来,哥俩才各自回家去。
王常有刚进屋门,便一屁股坐在马扎上。真他妈的累,二两小酒也没有把一天的累给缓解了。王常有从裤兜摸出荷叶包,掏出旱烟袋瓜子,挖了一锅烟叶丝,啪嗒啪嗒抽起来。
王常有四十不到的年纪,因为整日在外面干些掏力气的活儿,身板虽然看着壮实,但是脸庞却像家灶台上那块抹布,脏兮兮,加上皱纹过早爬上额头,下巴上的胡子因为懒得修理,总是邋邋遢遢,一副提前衰老沧桑的模样。
哥哥王常来坐在一把破太师椅上,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跟随着电视的小曲小声哼唱着,迎面八仙桌上的一台黑白电视机里,有一对小人儿咿咿呀呀慢腔细调地甩着水袖走来晃去。王常来的娘鲁青枝坐在另一个破太师椅子上,就着昏黄的电灯呲拉呲拉地纳着鞋底子。她右眼天生长着一个大大的黑胎印,正好围着右眼长了一圈,远远望去,就像被别人使劲捣了一拳头,不仔细分辨看不清眼珠子。年轻的时候,有人给她送外号叫“小熊猫”,随着一年年的老去,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叫成了“老熊猫”。鲁青枝倒也不恼,随别人叫去。老熊猫不时地抬头瞄一眼电视里的小人儿,然后再瞄一眼坐在面前摇头晃脑的常来,再然后瞄一眼坐在小马扎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常有,遂眼光再收回来,赶紧低下头去,把鞋针使劲的扎进鞋底,翻过鞋底,随着刺啦一声,长长的白线被拽了过去。
常有吸着旱烟,屋子里烟雾弥漫,充满着浓浓的烟草味。电视里的小人儿又多出了几个,依旧在咿咿呀呀甩着水袖唱得字正腔圆。
“常有,你闺女的娘真不会回来了么?”常有的母亲抬头问道,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常有嘴里蹦出三个字,使劲吸了口旱烟,又重重地吐了出去,升起一长溜的烟雾,袅袅飘散开去。常有盯着眼前的烟雾,呆呆地看着,似乎想在里面看出些什么来,直至烟雾消失不见,只留下散发着好闻的烟叶味,他才又重新把烟锅子伸进荷包装满烟叶丝,用洋火点燃了,滋滋地吸起来。因为常年烟锅子不离身,两排黄牙开始长满褐色的斑点,而且张开嘴来混合着难闻的气味,让人闻着恶心。连他的两个闺女一点和二点都不愿近前和他说话。
“要不明个我再去街西乌龙庙烧柱香,让龙王爷给玉叶捎个信,让她赶快回来。”常有的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常有说道。
“妈,你去烧了多少回香,我发了多少寻人启事,她不是还是没回来吗?别迷信了,睡吧,爱回不回。”常有把烟锅子里的烟灰在鞋底上磕了磕。
常来停止了哼唱,向上翻了翻白眼,用手中的拐杖顿了顿地,说:“常有,你媳妇这回走了半年了吧,连个音信也没,把俩闺女也领走,是啥意思嘛?”
“哥,你明个还要去赶场子,我扶你去睡吧。”常有不想再提玉叶,收起烟锅子,站起身。
“不用,这熟门熟道的,我摸索走了几十年,我这双瞎眼不瞎。”常来从太师椅子上站起来,手中的拐杖熟练地向前探索,“笃笃笃”出了房门,向他自己的小屋里走去。
刚出外面,他打了一个寒颤,停住脚步对屋里大声说道:“常有,起风了,一会你把妈那屋窗子关好。”
屋里传来常有低沉浑厚的声音:“知道了。”
常有娘拉开房门,看了看天,天上一片漆黑,连一个星子也没有,空气里伸手不见五指。“老天刮西北风啊,看来是要变天了,变冷了呦。”说完不由打了个寒颤,浑身哆嗦了一下。
不大一会儿,风逐渐大了起来,凌冽刺骨,在清河镇的大街小巷窜来窜去。掉光了叶子的树枝发出“嘎呀嘎呀”像老人错位磨牙的响声,可着劲儿往还在街上赶路的行人裸露的脖子、袖笼里钻,发出“呜——呜——”的声音,仿若犀利的哨音呼啸而去又呼啸而来;街上的尘土被风刮起老高,身不由己地四处飘散;往常有狗吠叫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可怕的风声在清河镇的大街小巷肆虐地乱窜。
这一夜,清河镇的风刮了个天昏地暗,一夜未停。
二
“晓得不,乌龙庙前屹立了三百多年的一对青石狮子,昨夜里飞了一只。”一大早,街口开早点铺的杨算不停地对前来买早点的人们讲述着这件清河镇新闻。
杨算家住在西街口一条巷子里,几年前盘下了这个来往清河镇的交通要道一角,做早点生意,经营的通常也都是普通老百姓常吃的豆腐羹、胡辣汤、小米饭、八宝粥,外加包子、油条、煎饼咸菜块等等。每天早上,杨算的铺子前总是围满了人,摆放的几张简易长条桌子,一个早上没有空闲的时候。来吃早点的什么人都有,有学生、赶脚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猛不丁的还有外地口音响起,指着杨算叽哩哇啦的要买包子油条吃;还有通常大冬天的杨算快关铺子门的时候,镇上几个不愿早起做饭的懒婆娘急匆匆的赶来,盛点已经不冒热气的糖粥回家热热去喝。常有娘就是其中的一位。她说,冬天就爱在被窝里睡懒觉,起来做饭冻手冻脚的,遭罪。
杨算因为急于想要表达自己所知晓这件事的程度,嘴里的唾沫星子四处乱溅,有的溅到手中端着的汤碗里,或者蒸屉包子上,有的溅到来买早点的人脸上。来人顾不上拂一下脸上杨算的唾沫星子,双眼瞪着杨算,惊奇地张大了嘴。
“晓得不?乌龙庙前的石狮子昨夜个飞了一只。他奶奶个棒槌!”杨算边说边把锅里的几根油条逐一翻个儿。
“啊?杨算,我看你是真的在装洋蒜,开啥玩笑!狮子飞了,咋飞?”有人大声问道。
“没文化,真可怕!你没听说过一个成语吗?叫‘不翼而飞’。笨!”杨算乜斜了对方一眼说道。
“那可是石头做的,怕有几千斤吧,这可要动用大家伙什的,三五个人怕是抬不动的吧?”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嘁,当然抬不动!吊车,非吊车而不能为,没听说过吧?大城市建筑工地有吊车,不然怎么整?我还上前看了看,丢的是母狮子,你说这石头狮子又不会像女人生崽,要它干啥嘛!这下乌龙庙前的狮子剩下了一只,真难看!他奶奶个棒槌!”杨算又翻了一下油锅中滋滋啦啦的油条,然后拿过滤勺,捞出控油,倒在身边的大瓦盆里。
“杨算,你是咋晓得的?你说谁这么大胆,敢偷乌龙庙门口的大石狮子,这偷一只有什么用啊,摆在自家门前一个狮子也不威武,真是搞不懂。给我五个包子。”
“我天天早起经过乌龙庙来开铺子门,那一对狮子我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今个我路过时感觉不对劲啊,我回头一瞅,竟然只看到一只石狮子,你说,那只不是被人偷了是什么!”
“那对狮子听说是清朝时候一位州官知府赏赐给乌龙庙的,三百多年了。”
“那可不是。你没听说吧,前些日子我听说有人出价三十万买这对石狮子,庙主不答应,这不,被人偷了去,看来这是文物啊。”有人摇了摇头,不住的咂巴嘴。
“昨夜风大的很,如果把乌龙庙拆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看样子夜黑风高适合搞大动作啊。”人群有人戏谑地叹息了一声说道。
“老杨,给我盛碗胡辣汤,四个包子,一碟咸菜。老样子。”常有说着扔过去卷着的几张毛票。
“小画,麻利点,收钱!”杨算扬声向屋里忙活的一个小姑娘喊道,是他闺女。
常有刚才站在人群中,听着杨算和人们的交谈声,心下不仅犯开了嘀咕。是呀,听说这世上丢什么的都有,这几千斤重的石狮子丢了,还真是稀奇。被人偷走了一只,那另一只看来也不保,不然一只狮子摆在哪儿也不好看啊。常有想到这儿,心道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丢什么丢什么,自个儿媳妇都大半年没回来了,是不是也丢了?他像往常一样一碗胡辣汤,几个包子,一碟咸菜。其实这样简单的早餐常有通常吃不太饱的,他饭量大,早上八点准时要到镇上粮库扛活,熊猫眼的老娘到冬天早上从不做饭,大头又舍不得花钱,凑乎吃个大半饱,只能在午饭和晚饭的时候敞开嘴巴狠命地吃个肚圆。
杨算看着常有,嘿嘿笑了两声说:“常有兄弟,你媳妇还没回来呢,是不是也像乌龙庙的狮子一样被人偷了去?”周围的人一听“哄”都笑了起来。
常有端着呼呼冒气的胡辣汤,额头不由青筋暴突,脸胀得铁红,突然他手一扬,照着杨算兜头扣下,杨算避之不及,一碗刚出锅的胡辣汤就顺着杨算的脸颊流下来。杨算用力跺着脚,嘴里嗷嗷叫着,旁边的人顺手拿过杨算乌黑油亮的抹布去给他擦拭,但很快脸颊红肿起来。杨算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烫得说不出话,只大声骂出了一句,常有你个龟儿子,我操你八辈祖宗!众人转身寻找常有时,常有已不见了踪影,包子也忘了拿。有人说,常有临跑的时候,说了一句:等我今个扛活发了钱,给你老杨去治烫伤!
三
常有扛活没有两个小时便顶不住了,早上没吃东西,没力气。他想起那碗扣在杨算头上的胡辣汤,白白浪费了。要不然这碗饭像平时一样在他肚子里,再吃几个萝卜馅包子,这活就扛下了。可现在,肚子咕咕乱叫,两腿发软,大口喘气,看来支撑不到晌午头上了。老话说得好啊,人是铁,饭是钢,看来人真不能和饭赌气。平时自己不发脾气的,今个这是怎么了,火气那么大!对了,谁让老杨正说着丢狮子的事呢,却扯到了他媳妇的身上。我的媳妇只能自己说,别人不能说。他坐在一堆麻袋上,屁股下的麻袋里装满了土黄色的麦子,每天装满一大卡车运走,也不知运到哪里去。常有从不过问它们运到哪里去,他关心的只要给他发工钱,扛一包五毛钱,他每天和几个活计每人会分到二十多元。下午如果再来一辆卡车的话,就会再分二十多元。
常有想到,老娘说今个为他去乌龙庙上香,门前的大狮子就丢了一只,肯定他妈长得忒难看。
清河镇是有着历史沧桑的小城镇,留下来的古迹别的没有,庙宇特别多。四个街道街东街西街北街南都有大大小小的庙堂,最气派的年代最多的要数街东口的城隍庙,三进院落的庙堂,虽然房子已经破烂不堪,甚至拜殿中心十几根合抱粗的柱子有两根已经歪斜,墙体也裂了像蜈蚣一样蜿蜒的缝隙,但整体来看,还是相当的有气势。早期破四旧时庙内的泥胎雕像一个不留被打了个粉粹,庙门也被关闭了几十年。前几年有人提议重新修缮城隍庙,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因为街西口的乌龙庙早就开了光,塑了像,镀了金身,而门口三百多年的一对石狮子一直坐立两旁,像庙门前的活门神,给人震慑威严又气派的感觉,吸引了周围许多善男信女前来叩拜祈福,当然拜殿内的自愿投币箱也塞了个满当当。
城隍庙首先在庙门上空插上了一杆红旗,宽大的绸布在阳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芒,随风忽闪忽闪飘扬着,好像是在向人们摆着红彤彤的手臂。接下来自告奋勇当庙主的街东老胡请来了两个民间艺人开始塑像抓胎。常有闹不清楚城隍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听教书匠孔安全说过,很多地方都有城隍庙,这是咋回事,为嘛都是一个相同的名字?孔安全摇头晃脑给常有解释:城隍,起源于古代的水(隍)庸(城)之祭祀,为《周宫》八神之一。“城”原指挖土筑的高墙,“隍”原指没有水的护城壕。古人造城是为了保护城内百姓的安全,所以修筑了高大的城墙、城楼、城门以及壕城、护城河。古代认为凡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有密切相关的事物,都有神灵,于是城和隍被神化为城市的保护神。常有听得一知半解,末了重重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一点。塑像的落成,被来上香的善男信女称为城隍爷。
另外,额的天,我完全被你的按语震惊了,这么长的按语,还有你细致入微的解读,给拙作增色添彩,感动。狠抱~
爱不释手的按语~
给偶像上茶!
男人是头,女人是男人的肢体,如果没有女人的衬托,就不会有那棵参天大树。
所以,做为女人,要懂得相扶教子,持家有道,要礼数有节,文雅而不俗。
一个家的真正幸福,就是不离不弃,互相扶持,共同努力来打造出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田地!
没看文,但一看这按就感觉一定是精彩之至,选一个空闲的时候,静静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