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伟，吃点吧？我炖了骨头汤，对你的脚有好处。”白色的病房里，她看着儿子的脸，小心翼翼地说。
　　 “不吃！让我死了算了！”小伟扭曲着脸，痛苦地喊。
　　 “孩子，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看开些，啊？”她打了一碗汤，送到他面前。
　　 “你不懂！我完了！什么都没有了！”小伟一把打掉她手里的汤，歇斯底里地吼。瓷碗飞出去，“啪”地摔在墙上，汤水横流。
　　 她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片。她从邻床病人那里知道，小伟之前的情绪并没有这么激动，只是她来了之后，他才开始任性地爆发。
　　 她捡起碎片丢入垃圾桶，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小伟皱着眉头，不安地动。
　　 “要上厕所吧？妈扶你去。”她拍了拍手，上前捉住他的胳膊。
　　 他不语，眼睛在病房里四处瞟。
　　 “光叔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她看了一眼儿子，“这有什么好害羞？你是我打小带大，咱娘俩有啥好避讳？”
　　 扭捏了一阵，小伟不情愿地伸出胳膊，绕过她瘦弱的肩。
　　 她扶着他进卫生间，小伟咬着牙解开裤子拉链。尿液打在马桶里，咚咚地响，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小伟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又难为情地把头侧转开。
　　 她低着头，一脸平静。
　　 这么扶着小伟，还是在他小时候。一双藕节般的手，攀上她的胳膊，依着她站起来，“妈妈！妈妈！”他不停地喊。她扶着小伟，欣喜地看他迈出一步，又一步。再后来，她在屋子另一边，朝他拍手：“小伟，来！到妈这来！”小伟犹豫着，想迈步又不敢，看着几步之遥的她，撇了撇嘴，想哭。她不为所动，依然拍着手，用眼神给他鼓励。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左脚，又挪了一下右脚，越走越快，最后几步直接扑到她怀里。她咯咯地笑，上前接住他柔软的小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伟会走路之后，便离她越来越远。他上中学，上大学，毕业找工作，然后与人合伙开公司。直到有一天，他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城里姑娘领回家。
　　 “妈，这是我女朋友媛媛，我们要结婚啦！”他一脸幸福地说。
　　 “……哦。”她呆了一阵才醒悟过来，忙热情地拉住姑娘的手，让坐，倒水，又忙着做饭炒菜。
　　 隔壁屋里，传来姑娘低低的说话声：“你妈怎么那么邋遢？也不收拾下自己！”
　　 她低下头看了看身上，才发现自个穿了一件褪色的旧衣，头发也乱糟糟的。今儿收玉米，从地里出来没来得及换。
　　 “乡下干活，哪能讲究那么多？你以为都像城里坐办公室的？”小伟说道。
　　 “咱俩结婚的时候，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一个土不拉叽的乡下老太，出现在酒店里算怎么回事啊？咱能说这是你妈吗？那不是给自己打脸吗？”
　　 “老土怎么了？说她是我妈又怎么了？儿不嫌母丑，嫌老土就别跟着我！”听得出来，小伟不高兴了。
　　 “我就是不喜欢嘛！”女孩发嗲道。
　　 “不喜欢就分手！我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听了小伟的话，她很欣慰。
　　 小伟结婚的时候，特意开车回来接她。她把自己打的棉被，绣的鸳鸯戏水枕头，一样一样地搬到车上。酒店里，趁小伟忙着招呼客人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走了。
　　 婚后，小伟赶回来怪她，她笑笑不说话。她不能让小伟在媛媛面前失了理。
　　 几天前，她从老乡那里听到，小伟出事了！开车出了车祸，一条腿骨折。在他不能上班的时候，合伙人渐渐吞噬了公司，将他踢出局。媛媛照顾了他一个月，最后忍受不了清茶淡饭的日子，提出离婚。
　　 小伟很颓废，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
　　 “咱当初，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通过打拼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谁的一生没有个起起落落？大不了，咱重头再来！你还年轻，妈也没老，能扶你一把！”她把小伟扶回病房，坐下来掖了掖被角。
　　 他低着头，喃喃地说：“可我本钱都没了，怎么开始？”
　　 她笑了，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本存折：“这是你给妈的二十万，妈都给你攒着。媛媛那闺女是很漂亮，可她不适合你。以前看你跟她在一起幸福的模样，妈没忍心说。将来，会有真心想过日子的女孩喜欢你。”
　　 小伟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眼里渐渐漫上水雾。
　　 接下来的日子，她搀着小伟在走道里练习走路。“先迈左腿！好，接着右腿。别急，慢慢来！”
　　 两个月后，小伟的腿恢复得差不多了，开始盘算手里的资产，寻找合适的商机。她回到了乡下，找人垒了矮房，养起上百头猪。
　　 母子俩日月辛劳，奔波不休。几个月后，小伟打来电话，找到了合适的项目，只是资金有点困难。她毫不犹豫地卖掉第一批猪，又找村长做保人，在乡里的信用社贷了十万，一起寄给小伟。
　　 一年时间，小伟的公司在市场站稳脚跟，资金和名誉蒸蒸日上。
　　 一日午后，小伟开着车子回到村里，喜气洋洋地说：“妈，我来接你到城里住！”
　　 她苍白着脸，欣慰地笑，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指着身边扶着她的姑娘：“小伟，你看她是谁？”
　　 那俊秀的姑娘看了一眼小伟，脸刷地红了。
　　 “英子？你是我初中同学英子？”小伟欣喜地喊。
　　 “你不在家的时候，英子帮了我不少忙，我常说，将来谁娶了英子，可就有福喽！”她拍拍英子的手，眼睛却看着小伟，小伟会意地向她眨巴一只眼睛。
　　 两个月后，她坐在家长位置上，满脸幸福地接受一对新人的叩拜。下一月，她在医院闭上了眼睛。
　　 胃癌晚期，她一直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