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发霉的亲情(散文)
夜幕已经降临,病房的床头灯发出淡淡的白光。我坐在病床的床角,守护着昏睡中的弟弟,他鼻上插管氧气管,腕上插着输液的针头。我这个历来不愿到医院的人,此时则像护工似的,时而观察他的氧气瓶,时而翻一翻他的被角,夜里十一点了,我依然强打起精神,与那缓慢滴落的液体赛着我的韧性与耐心。
这几天,对我来说是多事之秋。工作忙且不说,单位领导生病后,我还承担着为领导陪护的差式。弟弟又突然病了,来我居住的城市住院。妹妹和妹夫将他送来时,便发现他似喝醉了酒脚底无根。我急忙同来人将他拉到医院看急诊,办理住院手续。
说来也巧,这一天,正是为我单位领导陪床的日子。可是弟弟的家远在百里之外,能够依靠的只有我这个哥哥了,因为送他的人也不在本市住,也有自己的一摊事儿。单位的领导不同,既使我不在,还有别人顶替。将弟弟安顿妥当,我便让他们返了回去,独自承担起陪床的重任。
这间病房有三个病人,我弟弟邻床是一个近八十岁的老人。起初看他的气色还不错,但是当他女儿为她翻身时,我发现他的下肢完全失去了知觉,双腿纤细如臂,下体生了褥疮,臀部贴了三快纱布,呈倒三角型,刺人眼球儿。身上不时地飘出异样的气味。或许是身体不舒服吧?这个老人偶尔发出低沉、悠长的呻吟声。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酸楚无比。这些已入暮年的人为儿女操碎了心、使尽了力,到了年老体衰、百病缠身的时侯,若遇到体贴自己的儿女尚能得到稍许的安慰,若遇到不孝的儿孙,他们将是多么的悲哀呀!
在这个慢慢的长夜里,我一边照看弟弟,一边偷偷地观察旁力的老人和照顾他的女儿。他的女儿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身材高挑,面皮白净,在矜持的微笑中透着几份善意。女人的老公热情善谈,我们刚一见面就关切地寻问我弟弟的病症,说了很多暖心的话,令我感动。女人的老公很早就走了,留她一人陪侍父亲。在为老人翻身接尿时,面部没有一丝表情,事后就蜷缩在病人的脚边。夜静更深,女人一条腿搭在病床的护栏上,头仰靠着病床的椅背,腰部露出白晃晃的一片肌肤。她如果和父亲顺排,或躺或坐,都要比蜷缩着舒适。她肯定是怕干忧病重的父亲吧?
屈着身子是很累的,她根本睡不下。她时而坐起来伸展几次腰臂,或者走到室外走上几步。为了打发慢慢长夜,我主动和她聊天儿,先问她三十几了,她听后脸一红。“三十几?早没了。”说话间,她的脸上流露出娇矜的神色。其实,我当时问这句话时,并没有讨好恭维的想法,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问的。但是,那句问话真的拉近了我和她的心理距离,引发了她谈话的兴致。
原来,她已过五十,儿子都二十四岁了。她是第二次结婚,现在这个丈夫好喝酒没有工作,靠出租房子生活。她本人在一家私立医院当出纳,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听了她的介绍,看到她刚才侍奉父亲的举动,我被感动了。心里想,她独自承起一个家,又这样无微不致地照顾老人,肯定是孝顺女儿呀!
想到这里,我怀着好奇的心理规劝她,说曲着身子太累了,在床侧休息不会影响到老人的。没有想到,她听了我的话,竟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向老人点指了两下,脸上显出厌恶的表情,手指收回的刹那,低声吐出一个令我大出所料的字“脏”。生了褥疮的人肯定异于常人,可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呀!连你也嫌他脏,别人又会如何看待他呢?这一个“脏”字,使她在我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减损了三分。从“脏”字冲进我的耳中那一刻,我便不再和她多说话,只是一句、半句地吱应她。
接近三点的时候,我去了趟卫生间,出来,便见这个女人蹲在病室的门口抽烟,因为蹲着,本来就短的裤腰被拉得更低了,竟露出一线臀沟。她见我过来,掏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递给我。
她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开始说话:“我一天不上班,单位就要扣工资。他还这样惜命。有一点儿头疼脑热就催着来这儿,烦死我了。”她可能把我当成了她的知音,愤愤地发起了牢骚。“都八十岁了,还活得这么起劲。为什么不早点儿死?”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很别扭。但她终归是陌生人,我能说什么呢?
“他得了这种病,想自杀也不能的。”我只是淡淡地回了这一句。
“他是不想死,要想死,办法有的是!”这句话虽然是在说老人却像钢针扎在我的心上,心痛不已。这是作女儿应该说的话吗?没想到一个文静靓丽的女人竟长着这样一颗丑陋的心,实在令我震惊!我知道,中国有二十四孝,像郭钜埋儿、卧冰求鲤、戏彩娱亲、卖身葬父等等,这些先贤学不了,那也不能做食母的蜘蛛呀!我没搭理她就回了病室。
弟弟的液输完了,我迷迷糊糊睡去。等我醒来,那个女人早已走了。从那一晚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也是从哪一晚开始,老人没有再住院,输完液就回家,天天如此。
第三天,经过和医院联系,弟弟被调到军人病房,新病房与那间病房只隔两病室。从楼道里经过,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老人,有时也进去打声招呼。我发现送他来输液的人有女人的丈夫、病人的侄女、临时请来的护工。那个女人再也没有见她陪侍过老人。
其实,赡养老人,不仅是道德要求、法律要求,更是一个人的责任与义务。这个女人的做法令我气愤不平。我不由得想起少年时听过的一段鼓词《老来难》。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一个瞎眼老人席地而坐,面前放着《老来难》、《血盆经》的小册子,伴着琴弦高声咏唱:
当初只嫌别人老,如今轮到我头前。千般苦,万样难,听我从头说一番。耳聋难与人说话,插七插八惹人嫌。雀蒙眼,似鳔粘,鼻泪常流擦不干。人到面前看不准,常拿李四当张三。年轻人,笑话咱,说我糊涂又装憨。亲朋老幼人人恼,儿孙媳妇个个嫌。牙又掉,口流涎,硬物难嚼囫囵咽。一口不顺就噎着,卡在嗓喉噎半天......年老苦,说不完,仁人君子仔细参。莫要嫌,莫要嫌,人生不能常少年。今日少年转眼老,人人都有老来难!
当时,听了鼓词就买了这两本小册子。当是时市面上还推出了一种用《老来难》的鼓词串成的老人画像,我也买了一张,在家里挂了很长时间。我之所以全文抄录这段鼓词,就是希望年轻人不要忘记自己也有老的那一天。
后来,我听熟悉这家情况的护工说,那老两口都是退休干部,但谁也照顾不了谁,每月给女儿一千九百元钱,让女儿照顾生活。女儿做什么他们只得吃什么。就那女人的心态,她能细心地照顾那二老吗?这样的家庭哪还有其乐融融的亲情呀?如果说有的话,恐怕也是发霉变质的亲情吧?!
我为老人感到悲哀!每次目送轮椅远去的时侯,我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期望他幸福地度过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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