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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家庭小乐队(散文)
记忆里,童年的那些夏夜,是纯自然的夏夜,是充满欢乐的夏夜,还是一种具有诗情画意的夏夜,更是我难以忘怀的夏夜。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那种纯粹的夏夜,是一种让人值得怀念的夏夜。回眸那条流淌岁月的河,波光潋滟,尽管时光远逝,但那些人、那些事,一直让我念念不忘,特别是晚饭后的纳凉时,我们兄弟几个的琴弦演奏的场景,至今鲜活如昨。
我的家乡在低洼的沿海平原上,在当时,我的家庭虽然不算庞大,但人口还算较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十个,还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小侄儿。我家的老宅都是些土坯房,但却拥有主房十五间,一律坐北朝南,东西偏房有些低矮,共有六间,从而自然形成的大大的家院,也是当时当地典型的农村住宅。
家院内规则地长着各种果树,春天桃李杏争奇斗艳,芳香弥漫;花香未散,苹果、香梨、樱桃等花姿又展,在桃、李、杏的甘甜里,葡萄、石榴、枣、柿子又前赴后继、迫不及待地吐露芬芳。夏、秋的晚风吹过,迷醉了星空,也迷醉的我。特别是夏日炎炎时,被门前那片荷塘飘来的阵阵清新和清幽的荷香,唤醒过我不知多少次的清梦。
正因有着世外桃源般的环境和相对宽敞的地方,春、夏、秋三季的晚上,来我家纳凉的、聊天的人特别多。男女老少都有,椅凳肯定是不够坐的,索性就拿来几张芦苇编成的席子,放在地面上,往往又被争先恐后地挤满了人;有时实在待不下,喜欢蹲着的、年岁大的老人,知趣地蹲在一边,抽起自己的老旱烟,好多人索性就倚靠在果树上,半站半依,怡然自乐。
有细心的读者肯定会问,那时夏天没有蚊子吗?有,但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多,另外一则是人多,多数人手里会拿着燃着的蒲棒或者玉米胡绳用来驱蚊,还有每人手里多会摇着芭蕉扇、蒲扇、麦秸扇,夸张地说扇子扇出的风,足以让任何蚊蝇都无法停留。还有遮天的树冠伞荫使地面一直保持着清爽,温度明显的低于其它地方,蚊蝇也不喜欢在那里逗留。话说回来就是有,也无法冲淡人们正常的喜好和纳凉的激情。
那个年代老百姓的娱乐生活实在太贫乏了,不要说电视、电脑,就是半导体收音机在当时也是奢侈品,广播盒也是少有的。就是放映黑白影片的露天电影,也要几个月才轮上一次。通信更是一个生产大队才能有一部手摇的电话机,看过关于解放战争影片的人,不难回忆出它那怪怪的模样,使用起来时,一手要压住上面的的开关,一手拼命地摇着摇把,是待接线员插接好后才能通话的那种电话机。纳凉,特别是夏日的夜晚,成为人们最佳的打发时光的选择。
人们喜欢来我家纳凉,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我父母是医生,为人和善。平时给附近村上的人看病,基本是分文不取,有时候还要贴上:烟、酒、茶、饭。当然村里的人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逢年过节总会上门来送一些礼物,不过不是像现在的什么脑白金、蜂王浆,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大多是自家伺养的小公鸡啊、宰猪特地留下的杂碎,或者是起鱼塘挑拣出的鲤鱼……来而不往非礼也,父母也从来没有让他们空着手回家,多少也会回赠一些。很多时候人家送得多了,父母总会让我们兄妹几个在晚上,乘着天黑,给几家较为贫困的人家和几位孤寡老人送去鸡、鱼、肉什么的。
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那个一九七二年,那一年,对于我的家乡来说,是一个不幸的年头。人们好不容易才度过了春荒岁月,盼到了小麦成熟的时节。可万万想不到的是天公不作美,连续下了数十天的大雨,使得全村的小麦,来不及打场,活活地闷出了芽,活脱脱就是一把把绿色的牙刷,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害得村民们都陷入困境。父母看到已断炊几日的几家人,心里疼痛之余,毅然绝然地把自家仅有的两千斤粮食,叫我们拿出一千六百多斤分送给几家,而自家却吃了近半年的山芋干、胡萝卜干。我的父母虽然称不上什么历史书描写的大善人,但还是在别人有难时去能够帮助他人,且是尽力而为之的,父母的美德到今天还荫护着我们这些儿孙。
另一原因:我们兄弟六个在父母的熏陶下,都喜爱书法和演奏丝竹。时隔四十多年的今天,村上人家的年轻人结婚的新房或春节时的春联,都少不了我们兄弟几个的各有千秋的字和画,当然他们也少不了我们的烟、酒、茶、糖。
记得,每年的冬去春来,春姑娘的裙裾香风还在弥漫时,纳凉时分就已到来。夕阳西下时,正在烧晚饭的母亲就吩咐我们,不管是否干净整洁,都要在场院里晒上一些小井水,仔仔细细地打扫一番。
每当夜幕降临时,在那个没有电力得年代,就成为万家灯火与繁星交汇点缀世界时,老大的洋琴、老二的二胡、老三的三弦、老四的笛子、老五的萧、我的中山琴,都会出场亮相,简直就是小型的乐队。合奏最多的是《阳关三叠》、《渔舟唱晚》和《二泉映月》。
不过,在当时无论演奏什么曲目之前,绝少不了《东方红》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演奏,也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因为不演奏这两首乐曲,直接演奏其他乐曲,在当时所谓的“文化大革命”的前提背景下,就是阶级立场不对头,就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大不敬,就要挨批斗,甚至要戴上用纸糊的高帽子游街。那是一种疯狂的年代,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查阅一下历史,或者观看一下有关的影视剧,因为年代不是那么太遥远,现在你看到的基本上是真实的,而且现在人很少愿意去做违心的影片或写文章。
当时大嫂是一位共产党员,还是公社妇联主任;二嫂是高中毕业生,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三嫂是一位知青。同时,她们三人的身高都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面容姣好,在村子里乃至整个公社都是闻名的,都说她们是“三朵金花”。每当她们高兴时,总会轮流上场,演唱她们自己认为拿手的歌曲或戏剧,更多的是那个年代的所谓的样板戏,比如《红灯记》里的铁梅和《沙家浜》里的阿庆嫂的唱段;当然也少不了当地土生土长的淮海戏,如《春苗》、《海港》等片段。
嫂嫂们的演唱,也往往是为了起抛砖引玉的作用,因为还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和打理好一大家的锅碗瓢盆。一旦有左邻右舍的高手或亮嗓子按捺不住性子,走上前来时,她们就会主动停唱,让位。于是“乐队”就得重新和弦、对调,直到演唱者感到适中满意时,才重新弦鸣竹唱地伴奏。一阵过门之后,演唱者会尽力地拿出自己认为最好的水平去演唱。
喜欢演唱的人,一听到乐曲,好像不唱嗓子会痒一样,有时会争先恐后地上阵。一遇上这种情况,可就难坏了我们兄弟六个了,不知道为谁先对腔才好。每逢此时,只能是我父母出面调停,甚至有时还要折断小棒子,让他们抓阄,让天意去定先后演唱的次序。
说真话,我们的伴奏,有时根本没有谱子。就是有谱子,在那时没有汽油灯,更别说电灯(那时村里人,只是听说过电灯,人们的理想就是楼下楼下用上电灯电话),在晚上也是看不见的,所以伴奏也就是跟着演唱者唱腔后面和音罢了;有时和不上来,就停了,尽力演唱的人有时也发现不了,发现时刚要停唱,乐声又起了,只好接着情感继续唱下去。
天晴时,兄弟几人,总是在月光普照处排成一行演奏、伴奏;有时下些毛毛小雨,如果演唱人高兴时,迫不得已,还要移到果树下继续伴奏,直至室外确实待不住人了,才能放手回到屋里。倘若邻舍还赖着不走,还得继续伴奏,但只能裁减乐队人员,因为那时房间很窄,不到四米宽,人多挤不下。喜欢听唱的人更是无法容纳,只能呆到隔壁的房子里去听。
尽管我们兄弟的演奏,谈不上什么技艺精湛,演唱人的歌声也是出于爱好。但在那种年代,我们兄弟的小乐队为人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也打发了人们很多漫长的纳凉时光。但好景不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工作的变迁,老大调到县城,老二迁到省城南京,老三搬到海边港口,老四做了专职医生,我也迁到了远离家乡的烟雨江南,那些乐器的合奏旋律,从此再没有飘扬在其它地方,也没有在老宅的场院里响起。老家只剩下孤零零的老五的洞箫,在凄婉地吹着,失去原有的伴奏,也少了曾经的听众,只是自娱自乐罢了。听五嫂在电话里说:“每当老五吹到动情时,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我感慨地说:“别让他独自吹了,等我们兄弟到一块再……”可,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实在是说不下去。因为自从父母过世后,至今已经十几载了,我不知别的兄弟回过老家多少次,反正我是没有回去过,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繁琐使我无暇顾及……
老宅啊,老宅,何时能再听到兄弟乐队的管弦合奏曲呢!?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尽管老宅早已被兄弟们翻盖为座座洋楼,院落更是整洁宽敞了许多,可要想再现曾经的那种兄弟和弦、妯娌合唱的场景,不知何时,也许……
望着滴落在面前键盘上的水珠,是汗?是泪?已经无法分辨!如同其他游子一样,无论地位是否显赫,也无论身价有多高,就是草根百姓,家,家乡,都是根,始终都是我魂牵梦绕的牵挂和牵绊,也特别怀念家庭小乐队的丝竹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