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葱花儿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濛濛秋雨，那丝丝的凉意，扫却了出差归来的疲倦。于是，我冲着儿子的房间大喊：
　　 “儿子，出去散步啦！”
　　 一把橘色的小伞，遮挡着细雨对我们的亲吻，晚风儿，时不时地戏弄着儿子额前一撮飘洒的秀发。儿子左手拉着我的手，右手紧紧挎着我的胳膊，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几天来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大事”，并且不断地提醒我：“爸，你听着没？！”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被他的认真样儿，逗得哈哈大笑。
　　 遥远的天空雾濛一片，马路上的匆匆行人，衬托出路旁垂柳下我们的悠然和洒脱。我问：“儿子，冷不冷？”
　　 儿子缩缩脖子，抬头望了我一眼：“不冷！”
　　 感觉我可能不信，又强调：“哎呀，真的不冷！”
　　 同时双手使劲搂紧了我的胳膊：“爸，我们多散会儿步吧！”
　　 抚摸着儿子冰凉的小脸，我胸中突然充满了内疚。儿子十岁啦！他已经有了并且读懂了自己的寂寞和孤独！而我婚姻的失败，父子的相依为命，是造成他寂寞和孤独的根源。见我看着他呆呆出神，儿子忽然拉拉我的手：“爸，好啦！别乱想啦！我真的不冷！”
　　 聪明的儿子把我对他的歉意从遥远的思维空间拉了回来，我们相视一笑，风雨里，我蹲下身子：“来吧儿子,趁老爸还年轻，多背背儿子吧！”
　　 儿子瞪着大眼，皱着眉头提醒我：“老爸，你别忘了，你三十岁才有的我呀！”
　　 “没事儿，没事儿，老爸不老！”我强迫儿子爬上我的背。
　　 “爸，你怎么不参加《全才爸爸》竞选呢？”
　　 “什么《全才爸爸》？”
　　 就是——像你吧，会做菜，会画画，会唱歌，会编故事，书法也好，就可以啦”
　　 “真的吗？哎呀！谁组织的？他奶奶的，怎么没人通知老爸呀！？”
　　 儿子笑得前仰后合：“老爸说脏话喽，老爸说脏话喽!”
　　 华灯初上，在儿子要求下，我们到了一家兰州拉面。儿子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两小碗面（儿子不吃香菜，所以要求面里只放葱花儿），就挤着眼睛说：“不许喝酒！”
　　 见我点点头，小脑袋想了想，
　　 “好吧，就喝一口！”然后大声叫道：“服务员，来一小口酒！”惹来众人一片哄笑。
　　 儿子很快把他那碗面吃完，抹抹嘴巴，盯了盯我那份：“爸，你怎么还不吃呀？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啦！”
　　 “儿子，你替我吃点，把牛肉吃了，再把‘葱花儿’也吃了。”
　　 “那好吧！”
　　 儿子急不可耐地吃起来：“爸，你不喜欢吃牛肉，也不喜欢吃‘葱花儿’吗？”
　　 我沉默了。见我不回答，他抬起头看着我。
　　 “儿子，老爸想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儿子疑惑地望着我。
　　 “从前，有一个靠打柴为生的年青人，天天想着为其年老多病的父亲弄点好吃的补身体。一次，他在山里发现了一个有鱼的水池，高兴万分，每天都给父亲捉两条鱼吃。天长日久，水池的鱼越来越少。年青人发愁了，到哪再找鱼呢。于是就决定，就是再累，也要多打柴，给父亲换鱼吃。可是，还没等水池的鱼捉完，年青人的父亲就再三告诉他，他已经吃够了鱼，不能再吃鱼了。年青人刚开始很高兴，可不久就明白了父亲不吃鱼的原因了。儿子，你明白年青人的父亲不吃鱼的原因吗？”
　　 儿子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小脸涨的通红，眼睛里噙满泪水：“爸！——我明白你不吃葱花儿的原因啦！”
　　 夜色里。风，依旧轻轻地吹着，儿子牵着我的手，蹒跚地行走在这凉凉的秋雨里。
　　
　　 【二】收获
　　 时光悄然，儿子已经长成和我基本等高、体态雄壮的小大人。闲暇散步时，往往我会在众人看他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提醒他：“小坏蛋，该减肥了，要多运动！”
　　 他却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脸孔：“我了个去！我天天都在运动！”
　　 “什么运动？”
　　 “嘴巴和肠胃运动！”我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你他妈的能不能严肃点？说正事呢！”
　　 他头一扭：“哼！”
　　 既然说不到他心里，减肥这两个字也就束之高阁。
　　 可能受我影响，儿子自小就喜欢收藏，北大考古系是他的理想和抱负。他经常逛古玩城，经常捡一些石头、小瓷片，经常看的电视节目是《艺术品投资》、《百家讲坛》和《探索发现》，经常拿我一些没有收藏价值的东西和同学交换钱币等，放学回来经常听到他的叫喊：“老爸，看看我捡的东西值多少钱？”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耐心地给他讲解石头的质地、形成过程、玉石的分类及人类文明历程和产物等。如此一来，儿子也就“小有成就”，在捡到一只宋代民窑小碗并得到我的肯定后，他竟然抱着小碗睡了三天。
　　 西流湖畔，暮鼓晨钟中，隐居着一位九十一岁高龄的书法大家，是我以前在郑州市政协的同事，同时也是我的良师益友。他的书法功力和文字修养，即使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其作品千金难求！他是抗战胜利前夕毕业的河大本科生，是郑州市首位以书法艺术成就被市档案局专门建档的“郑州名人”之一。
　　 我和儿子经常去拜访学习，成了西流湖畔、佛光寺内、佛音缥缈里的俗客。几年来，儿子一直吮吸着这位老人的浩瀚学识，成为相差近八十岁的“忘年之交”。
　　 终于，儿子十二岁生日时，老人抖擞精神，挥毫题下“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九十一叟郑象乾蛇年与阎溯小友共勉之”。
　　 与老人告别后，儿子一直把这幅用旧报纸包着的书法瑰宝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天回到住处附近，逛了几个商店，给儿子买了一双满意的皮鞋，又到一家熟人古玩店对照实物给他讲解了独山玉的硬度、密度、比重、折射率和形成环境，这才到饭店要了酒菜。我问：“儿子，今天的收获满意吗？”
　　 正在做“嘴巴运动”的儿子忽然之间脸色大变，猛地站起，吐掉嘴里的牛肉，转身冲出饭店。我意思到什么，也起身追出。饭店老板弄不清怎么回事，大喊：“还没结账啊！”
　　 我赶紧转身把手机和钱包塞给他。跑出店门，远远望见“小混蛋”扭着肥胖的屁股，在前面跑得比兔子还快！
　　 二十分钟后，我终于看见儿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家鞋店的试鞋沙发上，怀里紧紧搂着报纸包着的、那幅老人的书法作品，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鞋店服务员。
　　 良久，儿子终于喘匀气：“老爸，幸亏有报纸包着！”
　　 我笑笑：“小坏蛋，是幸亏你跑的快！”
　　 向鞋店服务员道过欠，我搀起儿子回到饭店。儿子喝了几口水，又吃了几口牛肉，便放下筷子，脸色依然煞白，愣愣地看着周围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他问：“老爸，你说爷爷的作品真的千金难求？”
　　 “不！现在是万金难求啦！”
　　 儿子瞪大眼睛：“为什么？！这么快又涨了？”
　　 “孩子，当东西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它的珍贵啊！就像你刚才的心情。”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又忽然笑了，眯着眼睛问：“老爸，刚才我说幸亏有报纸包着，你却说是幸亏我跑得快，几个意思那？”
　　 我静静地看着他：“爷爷的作品是值钱。但，最值钱的是你的健康啊！你想，再好的艺术品，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去欣赏？就像爸爸，年轻的时候不注意保护身体，等到“功成名就”了，身体也垮啦。再美好的事物也陶醉不了多久的！”
　　 儿子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很长时间后，他站了起来，坚毅的神色布满全身：“爸，我要减肥！我要运动！”
　　 一种从没有过的欣慰充斥着胸膛，我却故意反问：“还是嘴巴和肠胃的运动吗？”
　　 儿子一愣：“这次不是啦！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老爸陪我一起运动！”
　　 我也一愣，继而，僻静的饭店里响起了我们父子的哈哈大笑声，是那么的畅快！是那么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