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莉莉周走后的夏天(小说)
这个夏天注定得孤单,我得重新料理一日两餐,得去药店买胃药,去超市买整条的烟和多汁的西瓜,得自己洗衣服,庆幸夏天只用穿短裤、背心,这让我觉着不算糟糕。
立夏刚过,莉莉周无声地走了,留给我的是一页信纸,几句干瘪的话:
“谢谢你的帮助,一开始收容了我,又给了我庇护,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这里不合适我,我要去南方。还有你别老呆在房间里,夏天来了,夏天也要多出去晒晒阳光,别像只老鼠。夏安!”
卫生间里只留下她刷牙的杯子和我的杯子并排放在一起,这个杯子是她在这个房子里生活一年8个月后唯一的凭证。
1
莉莉周大我一岁,是个纯朴、善良、勤快的姐姐,皮肤有一点点黑,人亦有一点点瘦,眼神挺好,笑起来牙齿白白的也还不错,会打字。
单凭会打字这个特长,她独自一人从河南农村跑到九五城,可谓能闯。然后被无良中介骗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相当幼稚,庆幸的是损失只是钱。
我初见着她的时候,她在超市出口埋头痛哭,孤独无助,身上土气极了的红棉袄和身前鼓鼓囊囊的帆布旧背包特别扎眼。九五城的冬天特别冷,大家走得匆忙,无暇顾及,自然无人围观,不多的好心都被呼啸的北风吹走,一丝不留。
我从出口农民大爷那买了两跟刚烤好的热乎的东北玉米棒子,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大盒光明纯牛奶,一齐放到她跟前,转身走了,心想能做的也只能这样。
走过2条街,站在街角避风的地方点了颗烟,转头发现她畏畏缩缩跟在后头,嘴里啃着玉米棒子,一口白牙,脸红扑扑的,灰扑扑的,泪痕犹在。
心想,好心摊上事了。
我冲她招招手,她咧咧笑了,快步跟了过来,说起她的遭遇,希望我能收留她。
我说,我家就我一个,男人。
她说,不怕,看得出来我是个好人,可以帮我洗衣做饭,收拾房间。
想想也不错,就收留了她。
没走几步,眼前一个老大妈突然倒在大街上,太!突!然!感觉她要上前,我把她扯回来,她疑惑的看我,我摇了摇头。
然后我对她讲了个故事:6岁的小明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小偷在偷一个阿姨的包包,然后小明跑过去喊了声妈妈,把小偷吓跑了,到站的时候,这个阿姨强行把小明带走了,小明大声喊:你不是我妈妈,可是公交车上的人只是觉着小明调皮,并没有意识到其他,然后小明就失踪了。
她还是不明白,这跟那老大妈有什么关联。我叹了口气,简要的说中山市一个高中生好心扶起一名摔倒的老奶奶,结果老人诬陷说是他把她弄倒的,住进医院要高中生负责。
她这才觉得可怕,忐忑地紧紧跟着我,警惕的打量四周,也包括我。我的话吓到她了,我只是希望她能收起好心肠,特别是在弱小的时候。
她第一次坐电梯,觉着不可思议。惊讶的打量着我的房子,我把超市买回来的牛奶、水果放进冰箱。她睁大着眼睛问:“这个就是电冰箱么?怎么有三层?”我很无奈,亦觉着好笑,指着一旁的房间说以后她就住里面。
莉莉周倒是个聪明的人,没两天就会使用电饭煲、微波炉、热水器、洗衣机、煤气,会去超市买东西,房间整理的井井有条,做的饭菜也挺可口。
突然觉着古人诚不欺我,好心有好报!莉莉周一来,基本相当于免费请了个安心保姆,唯一不好的是这个保姆话多,有点“聒噪”。聒者,耳,舌,她刚到我家的这一周,说东问西,没玩没了,不听不行,不回答也不行,很是烦躁。
一周后,她让我带她去邮局,给家里写了封信报平安,家里可没电话。又问我借了一千块钱寄回去,他弟弟读高三了,成绩不错,老师都说明年绝对可以考上好大学。
我问,你这次出来是为你弟弟考大学赚学费么?
她说,是的,弟弟是他们一家的希望,再怎么样也要把他供出来。
心想,如今读上大学也不定能怎么样,虽然我没读大学。
2
我没读大学,高三的时候早早放弃了高考。语文老师林姨得知十分痛惜,亦十分无奈。
当时除了语文,其他几科成绩惨不忍睹,末了考试测验的时候,索性其他几科统一交白卷,但语文一直是年级前三,另外两名都是女生,其他班的气质美女。现在回想起来,喜欢语文也许不是全部的原因。
出生在盛夏,父母给我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夏天,现在觉着这名字不吉祥,不好的事都发生在夏天:高一的夏天,我爸出轨,被踢出了家;高二的夏天,母亲跟南方富豪走了,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我;高三的夏天,我放弃了高考。
林老师一脸惋惜的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她那眼神瞧着我,让我觉着伤心。我感觉到她伤心是真的。觉着难受,但真切感受到一旁别人的关怀,会觉着难受很难受。本来不想哭的人,最终会忍不住痛哭出声。哭出来会好些,但是我似乎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说以后准备做个写手,高中三年陆陆续续也发表了些文字,以后静下心来,努力在这块有所突破,应该混口饭不难。
林老师勉强点了下头,拉着我的手,让我以后一定记得跟她联络,预祝我成为一个好作家,教书这些年来我是她最看重的学生。
我说一定。
不过毕业三年了,再也没跟她联络了,作一名写手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很多的投稿基本石沉大海,古井无波,另外纯文学的杂志是一年比一年少,投出去好久没回应,一查发现默默停刊了,心觉悲凉。
我也认识到了,以前发表的文字能发表的原因是我的身份—高中生。也许我在高中生中文才确实还有些,但是我现在不再是高中生了。末了心一横,模仿起他人,写起玄幻穿越网文,逗乐他人,也有些收入,却离初衷越来越远。
3
一个月后,莉莉周找到工作了,就在那天哭泣的超市上班,负责看管洗漱用品,激动的跟我说,试用期一个月,工资1800,试用期合格后,工资涨到2200,加上其他补助什么的可以拿到2500。
第一天上班带回来两个杯子,她一个,我一个,说是牙膏供应商给的,后来家里的牙膏、牙刷就不用花钱另卖了。
我问她上班怎么样,她说比较轻松,就是腿累,一天10小时站着,能不累么?跟同事关系怎么样?她说,还行。不过她们都不怎么跟她聊天,背后说她名字俗气,莉莉周原名叫周红艳。
这让我突然想起那天她穿的红棉袄来,不禁笑了起来,看着她瞪大的眼睛,我说,要不以后让别人叫你莉莉周吧!
她想了一下,说好!
为什么叫莉莉周,源于最近看了部日本电影,名字叫《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比起《情书》,这部片子更让人犯困,不过里面的音乐确实不错,画面色彩亦挺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一部好的作品,过度缓慢而显得异常悲伤。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着两个面目,一个在现实中孤独面对,一个在网络中朋友一堆,一个真实的不堪入目,一个又脆弱的让人生出同情。
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这让我又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猝不及防的家庭变故,没让我在青春叛逆的时期叛逆,只是自闭,自闭理该也是一种叛逆。
高三那年觉着自己像只被丢弃的狗,身心被一刀又一刀割出两道口子,一道差不多好了,刚想喘口气,接踵而至的另一刀割出一道十字。我既没能留住我爸爸,也没能留住我妈妈,难道他们觉着刚满18岁的我,就能独自面对如今的社会,活出自己的人生。或者,相对于他们的人生,他们觉着我无关紧要。
我一如以往的安静,自己的伤口自己舔舐,既然谁都帮不了我什么,坦露伤疤毫无意义。唯一的乐趣就是想些高兴的事,假装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把乐事寄出去,登出来。
高中三年登出的那十几篇文字中都是阳光的,乐趣的,只有一篇觉得生活完了,写于高二的秋天。
4
我跟莉莉周真的没什么,毋庸怀疑!
她把我当弟弟,我把她当保姆,孤男寡女,但单纯极了。她好奇我的生活,一个人老关在房间,乌烟瘴气,对着电脑孜孜不倦,唯一的交流也只在一日两餐的饭桌上。我同情她的遭遇,全心全意供弟弟出来,极力活在那份厚重的家族希望上。
趁她上班的时候,把不用的台式电脑弄好放她房间,还牵好网线,想了想又找出Photoshop7.0教程和光盘,我想会对她有帮助。这自然让她十分惊喜,不过让我教她Photoshop,我是爱莫能助,曾经自己想学,但一直搁着。
但当时我酷酷的说,这个不难,不明白网上下几个教程就差不多了。虽然我没办法实际帮上忙,但是至少帮助她建立信心。有信心,成功就不难。所以她学会了,我还是不会,我不会是因为我没动力,而她不能。
现在猜想,估计她是去跟他弟弟团聚了,去年夏天高考放榜,听她说起弟弟如愿考入南方一所重点大学,也许这会儿她在那个城市,打工、省钱,接着供弟弟。
5
该出门了,家里的存货都差不多了,最后一根烟刚刚燃尽,也没激发更多的灵感,今天这一更写的颇有些费劲。
出门前简单的拾掇了下自己,许久没晒阳光,镜子中脸孔消瘦、苍白,瞳孔乌亮显得眼神深沉、忧郁,用水打湿了头发,麻利地梳了个中分,戴上眼镜,不短的头发已能垂到肩上,戴上眼镜一瞅,还行,像个搞文艺的。
出门刚过8点半,超市9点关门,离家门还有3条街,所以我一路踹着拖鞋小跑,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久了,自然不再会顾及那些无意义的眼色。
直到看见一个女孩,迎面走过来,不紧不慢,鹅蛋脸,妆容简单,五官和谐,微微抬起下巴,笔直的纤长脖项,气质出众,犹如天鹅湖里黑天鹅芭蕾舞者,如果笑起来,应该挺美,是的那份冷艳从容的气质让我放慢步子,只为多看几眼。
她并没有看我,脸染冰霜,与我擦肩而过。我站住,转身回望,瞧着窈窕的背影、纤长的小腿、优雅的步子,目光相送一整条街。应该还能见到她,她穿着制服,应该是附近移动广场的导购。
跑到超市,幸好没有打烊,买到了泡面、饼干、酸奶、苹果,没来得及挑西瓜。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就拾掇好自己,准时八点半出门,只为与那女孩插肩而过,再看几眼,却一直没见着她,蹲在街角抽起烟来,路过‘纸语’咖啡馆,点了杯蓝山咖啡,心里怅然若失,舌有苦味不觉。
从店内书架中取出一本《旅游天地》,翻了一会儿,有个驴友发布了一篇西安、太原背包十天游。一直想去山西,华夏面食的故里。西安是去过的,初一国庆节父母带自己去过,那是唯一一次一家三口特意出省旅行。
续了两三次咖啡,出来路上行人寥寥,到家有些晚了,虽然毫无睡意,但是再无心思敲字发文,头一回断更。我想我是爱上这个姑娘了,而脑海中浮现起‘纸语’里那段柔和的牵扯的旋律:“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难得上午起床出门,要不要去移动广场去找“黑天鹅”女孩,我一直犹豫,最终还是去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手机话费似乎不充裕了,不过依然没见到她,这让我怀疑起自己的结论,没准那女孩不在这上班。
晚上八点半依然准时出门,把头发扎起来,找了个皮筋,弄了个小辫子,让自己清爽一些,更醒目一些。
人流匆匆,缓步而行,视线里她翩然出现,不急不缓迎面过来,怦然心动!再一次插肩而过,她骄傲地走她的路,目不斜视,亦如前晚消失在人流中。
她不曾想到,千万人中的一次插肩而过,真真切切的改变了另一个人的轨迹,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青春懵懂。
我每晚八点半准时出门,差不多隔一天就能遇见她一次,逐渐能总结出她的作息时间,一个礼拜休一天,一天早班,隔天中班,中班晚上8点20下班,这个星期一、三、五、天,下个星期二、四、六。
每一次插肩而过,我都觉着她更动人了,我曾想过要不要转身跟着她,远远的跟她一起,看她住哪。
也想过要不要找个轻松的方式跟她搭讪,最理想的是下午突然下起大雨来,晚上八点左右就小了,时有时无,她中午出门忘记带伞,回家的时候一路小跑,我有机会迎上去帮她这打伞,可惜到目前为止,雨都没见着半滴,更别扯这种天公雨作媒了。
我既没有尾随她,亦没有搭讪她,似乎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相信爱情最美的地方就是爱而不得,没见着她期待,快见着忐忑,见着了无比愉悦,这就够了,对我来说足够了,要是能说段话那就更好了。
如果莉莉周知道这事,估计会笑死了,按照她的个性一定会说,你这么喜欢那个女孩,就去争取啊,这样子像什么,怂包!我决然不会跟她辩解,自知那套理论说服不了她。
万一人家不喜欢我呢?我配得上她么?有一个多星期了,试图表白的念头让我苦不堪言,再也不能轻松两天见她几面就能够满足,思考再三,决定写封卡片给她,写了好些遍,又否定了好多遍,觉着词句太热烈会吓到她。
我从一个星期前网上买的那套明信片中,挑出一张天蓝背景草地粉花,也有玫瑰花的,但我觉着还是粉色野花的好,一笔一划写上:“相遇是缘,能跟你交个朋友么?——夏天里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