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总是带着呼啸而来，又带着呼啸而去，道两边的树木也被风刮地东倒西歪的，露着赤裸裸的身体在风中颤抖，大地也冷地抱紧了胸膛，眼巴巴地看着天空，等着太阳出来拥抱自己。
　　 因为已经到年关了，村里在外打工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小镇里看起来也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到处都是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人。
　　 雪儿把围巾又紧了紧，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向家里走去。本来雪儿不想回家过年，家离打工的城市太远了，回一次家两天两夜，倒四次车，春运火车上人太多还没座位，累的要命，呆一星期还得出去打工，太疲惫了。可是母亲来电话说今年必须回家，有大事商量，问还不说，就说必须回家过年，回来说。吓得雪儿急忙买票往家里赶。一路上这心就像吊桶七上八下，寻思一道，想不明白家里到底有啥大事。
　　 一
　　 雪儿今年19岁，长的甜美清纯。瓜子脸，淡扫蛾眉，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让谁看了都不知不觉地沉迷。尤其笑起来露出的两颗小虎牙，看着就可爱。她初中毕业就在外面打工，已经两年了。不出去不知道，一看到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的家乡有多落后和贫穷。看着城市里的孩子上学，都是父母接送，接受的都是先进的前沿教育。而老家的孩子上个学得走十多里山路，天不亮就得走，晚上五点放学到家都八点了，大人们都在地里种田，孩子们结伴走，崎岖的山路走地心惊胆战。雪儿在心里暗暗地发誓，打工躜够钱，自己就学个手艺，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命运，再不会回到大山里，过那种日夜劳作的生活。
　　 刚到城里打工的时候，附近单位的小伙子不知有多少人为了雪儿心动。下班就去雪儿工厂门口晃悠，就想和雪儿搭讪认识呢。雪儿很乖巧，下班了就回宿舍看书，哪都不去，这些小伙子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雪儿自己独坐的时候也会遐想，想自己的爱情，看书里写的爱情总是很美很美，将来以后自己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过一生呢？他一定会很爱很爱自己，自己也一定会很爱很爱他，不需要多有钱，只要对自己好，然后天天在一起。我要给他生一对属于我们俩的可爱的宝宝。想想就羞红了脸，偷偷地笑了。
　　 雪儿也有悲伤的时候，每当听到家乡传来的消息，说谁谁又订婚了，谁谁结婚生娃了，她就会郁闷好几天。有时候上着班，自己就坐在那里伤神难过。有时候也会憋屈地和单位同事讲几句，议论几句：“你说这都啥啊，和我一边大，就让她妈逼着订婚了，还亲妈呢，简直像后妈。”
　　 大家就会问：“为啥啊，订这么早？”
　　 雪儿就会气呼呼地绷着小脸说：“我们家那里就那样，到年龄都订婚，不订婚都让人家笑话，所以不管男孩女孩都在十八九就订婚了，过了二十想找好的都没了。”
　　 大伙就会吓她：“你可别回家，回家你妈也会给你订婚，那你可就惨了，在农村过一辈子吧。”
　　 雪儿就会理直气壮的说：“我才不会呢，俺妈说了，不让我那么早订婚，让我自己决定。我和俺妈都说好了。”其实雪儿心里早有人了。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就会想起那个人，心里就甜滋滋的。
　　 快一年没回老家，村里还是那样，坑坑洼洼的土路，矮矮的土房，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堆着像小山一样的垃圾。
　　 “妈，你快出来啊？快看谁回来了？”小妹看见雪儿，忙跑过去接姐姐手里的包，嘴里不停地喊着。
　　 “小妹，长这么高了，比姐姐都高了。”雪儿看着妹妹惊喜的说。
　　 “喊啥啊，有啥事啊？一天也不让人省心，生了你们这些赔钱的丫头片子。”随着声音，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的妇人。花白的头发，一双大眼睛像枯干的水井一样卧在脸上。上身穿着一个大蓝棉袄，下身穿一个灰棉裤，脚底下趿拉着一双破旧的红棉鞋。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沧桑，有五十多岁。
　　 雪儿抬头看到母亲，怯怯地说了一句：“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过年了，可不能在外面过年呢，妈惦记着你呢，快进屋吧。”
　　 雪儿答应着拉着妹妹和母亲进了屋，边走边奇怪地问母亲：“妈，我爸和大哥都去哪儿了？你不是说家里有大事商量，啥大事啊？我这一路上都在寻思，提心吊胆的。”雪儿心里想啥就问啥，她看父亲和大哥都不在家，心里有点害怕，就怕是父亲和大哥出啥事。
　　 去年在外面打工，母亲打电话说家里出大事了，结果是父亲给人家盖房子上房瓦，下来时没踩住梯子，滑了下来，把腿摔骨折了。住一个多月院。
　　 母亲看看她笑呵呵地说：“没啥大事，就想让你回来过年呢。你哥和你爸赶集去了，办年货。”
　　 雪儿总算把心放下了，可是小妹在一边没憋住冒出一句：“咋没大事，不是说给二姐定婚么？”
　　 雪儿的脑袋忽的一下就大了。“订婚？”一直以为订婚和自己是很遥远的事情，看同龄的伙伴都相继订婚，有的不到20结婚。雪儿都用可怜她们的眼神看她们。本身就是孩子，却过早地被婚姻束缚住，真的悲哀。没想到这么快这事会降临自己的头上。
　　 她狐疑的望着母亲，母亲气得一巴掌打向小妹：“就你知道得多，一天和三仙姑似的，啥都操心。”
　　 小妹气地跑到一边躲开母亲的手，带着哭音喊道：“本来就是么，为啥不让说啊？打死我也说。姐，是真的。大姨都来催好几次了，就是镇里老张家的老二。”
　　 雪儿不相信地看着母亲。雪儿记得自己不上学时就和母亲说过，不想订婚、结婚那么早，想自己挣钱安排自己的未来。母亲和父亲当时也是同意的。当初以自己的成绩其实考上中专或者重点高中都是没问题的，只是因为家里穷，供三个孩子实在吃力，交个学费都要出去借一圈，母亲和父亲每天都为钱争吵。自己不愿意看见父亲母亲为难的样子，所以辍学了。
　　 大哥学习不好，可是因为是男孩，母亲和父亲望子成龙，都坚持让大哥念书。雪儿一提出不念书，母亲和父亲都乐坏了，看着他们那重男轻女的表情，雪儿的心都碎了。还记得自己辍学在家，同学们来找自己的情景，大家都劝雪儿回去接着读书，说以你的成绩上个好学校肯定没问题。雪儿难过的一句话不想说，只是笑着听大家说。用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母亲，母亲却像没听见她们说话，一直在搓弄手里的苞谷，头也不抬。
　　 无意中，半夜起来上厕所，雪儿听到父母屋里有说话声，只听父亲说：“要不劝雪儿继续上学吧，孩子多读点书，终归是好事，万一考出去，也不用和我们一样遭这份罪。”
　　 母亲却说：“一个丫头片子，念那么多学也没用，也不当饭吃，还指望考大学啊。结婚了还不是外姓人？我这辈子就念了两年书，地不是种得也挺好，也没饿着。还是让耀祖念吧，半大小子也不算劳力，真要考上大学，也给咱家长脸了。小妹还小，再念两年吧。”
　　 “可是……”
　　 “行了，别说了，快睡觉吧，困死了。”母亲说完，屋里一片沉寂，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父亲的呼噜声。
　　 雪儿悄悄地走回自己屋里，把脸埋在被里哭了一夜，快两点才睡。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灯笼，父亲看了纳闷地问：“雪儿，眼睛咋肿了？”
　　 雪儿急忙掩饰地说：“让蚊子咬了。”雪儿知道和父亲说也没用，因为家里是母亲当家，母亲决定的事情，谁都说不动。
　　 二
　　 转过年，雪儿就和邻家大婶去了南方的鞋厂打工去了。雪儿在心里安慰自己，母亲是为了让家里宽裕一些，才希望自己不上学的。可是那晚父母的对话却总在脑海里回响。为啥女儿和儿子就不一样的待遇呢？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妈，到底咋回事？”雪儿回头纳闷地问母亲。
　　 “你这丫头这嘴一天也没个把门的，等我一会儿找你算账。”母亲气得指着小妹发火。
　　 心里却合计着和雪儿咋说这事。孩子大了，早晚得嫁人，早点订婚结婚省的在外面瞎跑，等将来找好的都没了。
　　 “妈，你说小妺说的是不是真的？”雪儿性急地问道。
　　 雪儿妈看瞒不过去了，想想早晚都得说，就笑呵呵地说“是有这事。不过你听妈说。妈知道你不想订婚，可是你看这村里哪家姑娘像你这大不订婚，有的都结婚了。你说你现在不挑个好的先占上，等年龄大了好的都没了。妈还不是为你好。你大姨说那孩子能干，在外面打工一年不少往家里拿钱，家里盖得大砖房，不像咱家这土房子。他妈他爸才四十多岁，还能干，没啥负担，我和你爸也看见那孩子了，挺好的，就等你回来订下，过下礼就行了。”
　　 “我们都没见过，不了解，你就让我和他订婚？”雪儿气得和母亲喊了起来。
　　 “人家见过你啊，那孩子一直说你好。”
　　 “见过有啥啊，我们不了解啊，这婚我不订。”
　　 “我和你爸都见过几次了。昨天还来帮卖苞米呢，挺能干的。了解啥？订婚以后慢慢了解呗。我和你爸结婚之前也不了解，就见过一面就订婚了。咋了，你不也这么大了。”母亲一听雪儿和自己顶嘴喊，说话嗓门也大了起来。
　　 “喊啥啊，离门外就听见你们娘俩喊，咋的了，这刚到家咋还哭了？”父亲和大哥拿着刚买的年货走进院里，看着雪儿奇怪地问。
　　 “你说为啥？还不是因为你们要给二姐订婚。我也不想二姐和那人订婚，二姐那么漂亮，应该嫁到城里。”小妹气得和父亲嘟囔。
　　 雪儿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再看看大哥，三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看着雪儿。雪儿气得一跺脚，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就是不订婚，谁愿订谁订，我不同意。我现在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又不用你们养活，干嘛急着把我嫁出去。再说订婚我就走，不在家待了。”雪儿哭着说完转身就朝自己屋里跑去。
　　 母亲看着雪儿的身影气得又开骂：“你个败类孩子，出去干两年活，你翅膀还硬了呢，敢和我们顶嘴了。我告诉你，这事你说得就不算了，这婚就订了，不订也得订。你看谁家孩子不是听父母的，我又不是后妈，我不是为你好么，你个好孬不知的玩意。回来你就闹，你走，我看你走，走了我把你腿打断了，养你一辈子，也不让你哈呼我。”
　　 “妈，你消消气，这事过完年再说啊，我们都消停地过个年。”耀祖在一旁急忙劝慰母亲。
　　 “就是啊，过年就别提这事了。过了年，他大姨来商量再说吧。”父亲也在一边劝着。
　　 “你说我不是为她好么，不知道的都以为我后妈，逼她结婚。你看看这附近，还有几家好的家庭，再不订都有主了。像老王家婷婷出去打工好几年，当初不也是不订婚，现在咋样，23了还没有对象，嫁不出去了。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你们听听都说的啥，哎哟！那个难听。”
　　 母亲嘴里数落着，村里这家姑娘订婚了，那家小子结婚了，谁家的姑娘都24了，还没嫁出去，对象相了十多个了，可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到合适的，你看看她妈那个愁啊。言外的意思就是订婚是为雪儿好，为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哪家哪户不都是经过父母挑选，媒人说媒订的婚。
　　 晚上吃饭，雪儿也没吃，只是在屋里默默地哭泣。一想到自己和素未谋面的人订婚，雪儿就哭，哭自己命苦，生在这大山里。哭自己母亲愚昧，和村里人一起随波逐流，也要把自己的幸福拴在陌生的男人身上。19岁，自己还是个孩子，自己给未来设计了那么多的梦想，都让这个订婚给撕得粉碎。
　　 雪儿想起夏天时，同学小华给自己发的一张抱着孩子站在房屋门前的相片。小华17岁订婚，18岁结婚，19岁就生了孩子当了妈。那还带着稚嫩的脸上透出的都是忧伤。就看不到曾经在一起快乐开心的影子。小华和自己聊天的话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都有孩子了，还能想啥，过一天算一天吧，咋活不是活，对付活着吧。一切都无所谓了。还爱情，不知道啥是爱情，不知道啥滋味。”
　　 小华丈夫比她大三岁，天天就知道玩，根本不管她和孩子，挣的钱都不够他自己抽烟的，小华天天抱孩子在娘家看她哥哥、嫂子脸色过日子。和自己说等孩子大了就送回婆家，不行就离婚，反正没登记。小华说想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她恨她妈，也恨他爸，当初就为了那两万彩礼就把自己给卖了，现在过的日子生不如死。
　　 雪儿又想起和自己打工在一起的姐妹，都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可是人家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做着人生规划，有的都23了，还在念成人大专，努力地学习。那个当经理的丽姐当初不也是农村出来的，27才结婚，现在在城里买了楼房，有了事业。为啥自己就不行，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得和母亲好好谈谈，扭转她们地老观念。
　　 第二天，雪儿就和母亲说了自己地想法。可是母亲就是固执，还说都和人家说好了，再说不订丢人，他家都在镇里说开了，他家儿子要和雪儿订婚。村里人也都知道，现在不订婚，村里人都得戳破脊梁骨，没法更改了。还说让雪儿老实在家待着，过完年再说。
　　 雪儿听了也没答话，径直走进屋里，偷偷地把自己的衣服包起来，又把自己打工挣得钱点了点，打算趁天黑悄悄地离开家，回到自己打工的地方，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一想到背弃父母，离开妹妹和哥哥，雪儿又不舍了。虽然母亲逼自己订婚，可是她毕竟是自己亲妈啊，不是害自己啊，自己这么走了，妈妈得多难过啊。父母在村里还咋做人。雪儿为难了，走不是，留不是。想想又哭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