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冬腊月，万物凋零，大雪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一片萧瑟之景。然而此刻的我，伴随着洪亮的哭声，降临在这个世界。我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冬天带来丝毫暖意。相反的，却带来了无尽的泪水……
　　 如果说，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上天安排好的。那么，我的出生就真的是冥冥中注定，想逃也无从可逃。
　　 从我记事起，外公外婆就不待见我。而母亲见了我，也是满脸的忧伤。村子里的村民们都瞧不起我。一些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也常常围在一起讥笑我。是，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可那是我的错吗？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不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如此讨厌我？难道就因为没有父亲？我曾无数次询问过母亲，父亲在哪里？可是我并没有等到自己要的答案，等到的却是母亲无止境的泪水。
　　 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糟糕到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这些问题……
　　
　　 二
　　
　　 等我稍稍长大了些，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母亲年轻的时候，与父亲是自由恋爱。在那个年代，没有双方家长的认同，他们是无法在一起的。可是母亲还是果断地选择与父亲远走他方。那个时候，村子里面的人都觉得他们是追寻自己的幸福去了。虽然这行为有些离经叛道，但是也好过悲剧的发生。可是最后却事与愿违，当母亲一人独自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就宣告了这场冒险私奔的结束。
　　 看着母亲回归村里，外公外婆是欣喜的。可是当得知母亲怀有身孕的时候，他们气得差点晕倒。外公的脾气火爆，当场就把母亲赶出门外。母亲苦苦哀求，跪在门前一天一夜，累得昏倒在地。外婆这才劝服外公让母亲进家门。可是无论外婆如何苦口婆心劝说，外公如何义正辞严质问，母亲始终缄默不言。在无形之中，他们彼此的心中都生成了一个结！
　　 母亲未婚怀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外公外婆的颜面扫地，母亲的泪水，都预示着我的到来是一个错误，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可是却偏偏发生了。
　　 果然，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三
　　
　　 我的童年，是灰暗的。当别的孩子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心生羡慕。因为我知道，一旦自己靠近他们。他们就会围着我转，边跑边嘲笑我没有爸爸。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任凭他们说笑。我的内心会涌上一阵酸涩……
　　 回到家中，外公会忽视我的存在。外婆有时会悄悄地往我口袋里塞好吃的甜枣。尽管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对我好，但是我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暖。而母亲的眼中，总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存在。白日里，她外表看上去冷若冰霜，好似对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但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能隐隐听到她的抽泣声。一开始，我递给她纸巾，安慰着她。可是她并不理睬我，依旧独自哭泣，手中好似还拽着一张黑白的照片。后来，我渐渐地不去打扰她，反而她哭泣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差？但是，我猜想母亲的心中一定很苦很苦……
　　 这样的日子，终究无法永远维持下去。我知道，暴风雨终会到来。只是那一刻，来得如此突然……
　　 灰蒙蒙的天，家中的气氛也压抑得让人窒息！
　　 “你倒是说句话呀……”外公来回踱步，突然停至母亲的正前方，大声地喊着。
　　 这一喊，惊醒了正在午睡的外婆。我也朝他们的方向看去。
　　 “你到底让我说什么？”母亲直视着外公的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你不觉得该把某些事情解释清楚吗？”外公盯着母亲的脸看。
　　 沉默了许久，母亲开口道：“既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又有什么说的必要。”她的声音轻轻地，但是依旧可以清楚的听到。
　　 “你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你有想过芽儿的感受吗？你不觉得你的沉默很自私吗？”外公咆哮道。
　　 “爸，你不要说了……”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
　　 “哭，有什么用。你一天到晚，就只会哭……”外公的眼神寒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外婆领着我走上前：“老头子，别说了。孩子不愿意说，就不要问了……”
　　 “难道她一辈子都不说吗？”外公转而看向外婆。
　　 我扯了扯外公的衣角，恳求道：“外公，不要再追问了。”
　　 外公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看，芽儿这么小年纪，就那么为你着想。你呢？难道就不能为孩子想想？”
　　 “对，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母亲朝着外公大喊道。
　　 “啪。”外公的手一挥，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母亲的脸上。“你这是什么态度！”外公怒不可遏。
　　 “快给你爸道歉！”外婆拉了拉母亲的袖子。
　　 母亲捂着发烫的脸颊，倔强地不说话。
　　 “你翅膀硬了、又想飞了，是吗？好，我称你心、如你意。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外公怒目圆瞪，手指向大门。
　　 “老头子，别说气话。”外婆轻拍外公的背。
　　 “好。我会带着芽儿走的。”母亲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入房中。
　　 “妈妈，我们真要走吗？”我呆呆的望着匆忙收拾衣物的母亲。
　　 母亲头也不抬地点点头。
　　 那天，我们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行李离开了。我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村子逐渐成长。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我的心情并没有变得愉悦轻松。相反地，却是格外沉重……
　　
　　 四
　　
　　 人总是要往前行走，即使前路布满荆棘，也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因为，时光不会倒流。曾经发生的事，也不会重新改变！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继续坚强地向前走……
　　 前方，我们终会停留在哪？一切都是未可知。我当下所能知道的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母亲。她是我的至亲，也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走了多久。我只清楚地记得，当我们来到另一个小村子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挂起。
　　 我疑惑地问道：“妈妈，我们今晚住哪啊？”
　　 “我们先暂住在你舅舅家。就前面那个房子……”母亲指了指离我们不远处的那间瓦房。
　　 我点了点头，跟随着她的脚步，继续走至舅舅家的门口。
　　 “叩叩叩……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啊？”话音刚落，一个妇女缓缓打开门。一看是我们，大吃一惊道：“妹子，芽儿，你们怎么来了？”
　　 “嫂嫂，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母亲淡淡地说着。
　　 “哦，进来吧。”舅妈侧了侧身。
　　 我们走进屋里，看到了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他正是我舅舅。那时的他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夹着菜吃。
　　 我大喊道：“舅舅！”
　　 男人转过头来，看到我们，一脸热情：“妹子，芽儿，你们来了呀！快快过来坐。饭吃了吗？”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便随母亲一同走到桌子边，坐下。
　　 “既然没吃，那就在我家吃。”话毕，就转头朝着走进来的舅妈说着：“秀清，给她们添两碗饭。”
　　 “好。”舅妈往灶台走去。
　　 “哥，我们这次要在你家暂住一段时间了。”母亲无奈地说着。
　　 舅舅看了看我们随身携带的行李，猜测道：“又跟爸爸吵架了？还是那件事吗？”
　　 母亲点了点头。我摸不着头脑地望着他们。
　　 这时，舅妈端着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走了过来，放至我们的桌前。“那你们打算住多久？”
　　 舅舅白了舅妈一眼，“妹子和芽儿难得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们不会打扰太久的。”母亲解释着。
　　 “没关系，没关系……快吃，快吃……”舅舅温柔地笑着。
　　 我们开始动起筷子。席间，我们与舅舅偶尔会聊上几句。却唯独舅妈沉默不语，脸色也并不是特别好看。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并不会在舅舅家停留很久！结果，真的和我预想的一样。在舅舅家的第三天夜晚，我偷偷听到了舅妈与母亲的对话。
　　 “妹子，你们还打算住多久？”舅妈试探性地问着。
　　 “嫂嫂，我们……”
　　 “不好意思啊，妹子。过段时间，我母亲也要到我们家来暂住。你看，你们……”舅妈抢先说道。
　　 “嫂嫂，我知道这些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总之，谢谢你们的收留。我和芽儿明天就会搬走。”母亲的脸微红，不好意思地说着。
　　 “我们也是有难处的，你明白就好。”舅妈说完，便转身离开。
　　 那夜，母亲对着那张黑白照片，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也被这种氛围所深深感染。望着母亲单薄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好寂寥！明天，我们该何去何从？我撑着头，陷入沉思……
　　
　　 五
　　
　　 黑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眷恋，而停下脚步。所以黎明，终究不会姗姗来迟。我们早早地就收拾完行李，离开了舅舅家。未来的路，如何走？走向哪？我的心中一片迷茫。但是，我却并没在母亲的脸上看到一丝慌张。很难想象，前一刻还柔弱的母亲，这一刻竟然犹如脱胎换骨般成为一个坚强的战士。我庆幸，母亲的转变。此刻的她，让我觉得心底暖融融的。即使，这注定是一段艰险的征途，我也不怕！
　　 我们走过崎岖的山路，穿过荒无人烟的林间小道。凭着双脚，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到小镇上。繁华热闹的街市，瞬间吸引了我们的眼球。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新奇！简直与我们的故乡有着天壤之别！我高兴地拍手，“妈妈，我们就住在这里，好吗？”
　　 母亲露出难得的笑容，“好，就听你的。”
　　 “耶！”我喜悦得围着母亲转。
　　 新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现实，终还是需要付出血汗。我一直坚信，我们可以留在这个小镇生活。后来，我们凭着自己的努力，也的确在镇上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小窝。只是，这个艰辛的过程，一直铭刻在我的心中。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刚开始在镇上的日子，母亲一直都在忙碌的工作。白日里，她辛勤地挥洒着劳动的汗水。就连晚上，她也兼职洗碗工的工作。有的时候，她的手磨破了，也是我告诉她，她才发现。记得有一年，大雪纷飞的冬天，母亲那双粗糙的双手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洗碗。当全部洗完的时候，她的双手变得红肿，并且不听使唤地颤抖。这一切，只为了挣钱付我的学费。还有一年夏天，我咳嗽发烧。母亲抛下手头的工作，立刻带我去看病。诸如此类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我曾经有想过，母亲并不喜欢我。就连跟着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我也并不确定她是因为喜欢我而带我走，还是出于一份无可奈何的责任而带我走。直到，在镇上生活的那些日子，我才真正确定，不苟言笑的母亲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爱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祥究那些过去的事。在我心中，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份来自于亲人之间的爱而已。
　　 时光，总是悄悄地流逝。转眼，我已经从懵懂青涩的小女生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女人。整整二十载的光阴，我体会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那些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原以为，我们接下去的生活会越过越好。却没曾想，一场车祸结束了我们之间的美好。当母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地叫着我名字的时候，我紧紧握住母亲那双枯槁的手，泪水不停地在眼眶打转。
　　 她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开口说着：“芽儿……对不起……但……我……爱……你。”话落，她就闭上了双眼，静静地陷入了沉睡。我撕心裂肺地喊叫，她却永远不会清醒。咸咸的泪水一个劲地往外冒，浸湿了那床雪白的棉被。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里，双眼早已肿得不成样子。可我依旧没有休息。就在我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张黑白的老照片。之前母亲每每拿出来的时候，要么我就没有上前看，要么我只是匆匆一瞥。如今，我仔细地看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男子。他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挺挺的鼻子，微薄的嘴唇，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十足一个俊少年。我看得入神，竟微微松了松手，照片掉落在地。当我弯腰正准备去捡的时候，我发现照片背后有一段密密麻麻的文字……
　　
　　 芽儿：
　　 对不起，请原谅妈妈这么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照片中的人，是你的爸爸。曾经，我和你爸爸有着一段很甜蜜的回忆。可如今，这段回忆却经常折磨着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爸爸去哪了。因为至今，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那年，我刚刚得知自己怀孕。原本要出车的我，硬是被他拦了下来。他代替了我外出工作，也代替了我走进了那个恐怖的地狱。我无法原谅我自己！若不是你，我想我并没有勇气活到现在。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都活在深深的愧疚中，我不该让你因为我而受到别人的讥笑！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应该早些说出那事情的一切。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自私。但是请相信我，在我心中，是一直爱你的……
　　 泪水再一次润湿了我的眼眶。原来，母亲一直都是爱我的。只是，这份爱，埋藏得太深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