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头爱做梦了。
　　 以前，石头睡眠很好，一倒在床上，便真的象一块石头，睡得死沉死沉。就连父母双亡那会儿，他也没做过梦。可自从和小玉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后，他便有了梦。并且，梦越来越多，入睡即入梦境。梦中的甜蜜、痛苦、惊骇和哭泣，演绎得很活跃、很生动，搅得他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石头哥，你喜欢我吗？”
　　 一双圆得像樱桃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
　　 “嘿嘿，你呢？”
　　 “我——喜欢！你呢？”
　　 “嘿嘿，嘿……喜欢。”他的脸红了，红到了耳根子。
　　 “石头哥！”小玉一下子扑过去，石头用颤抖的手抱住了她……
　　 倏然醒来，是一场梦。他侧过身子，面对墙壁，回味着梦的甜蜜、温馨。朦胧中，他在河边搓洗衣服，小玉走过来——
　　 “石头哥，今后你的衣服就不要自己搓了。男子汉的手只会扶犁耙。”
　　 “这可麻烦你哟。”他憨厚地望着她笑。
　　 “哪能这样说呀，还一辈子呢！”小玉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搓着，嗔怪地一鼓眼睛。
　　 他发现她的眼睛越鼓越好看。
　　 这时，一对红鲤鱼自由自在地游出水面。它们一会儿摇头摆尾地游着，一会儿嘴对嘴吐着水泡泡。他看呆了。
　　 “看啥？傻乎乎的。”小玉“吃吃”一笑，也像红鲤鱼一样顽皮地摇头晃脑。
　　 “没、没有啥。”他有点儿慌，“我在想，明天该给你家梨田了。”
　　 “石头哥，你真好！”小玉抿着嘴笑。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挂着一双深圆的酒窝，里面不知融进了多少爱的甜蜜……
　　 醒来，又是一场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地翻了个身。
　　 月色真好啊，他信步走进前年才栽的桔树园中。忽然，听见有女子的呜咽声，他吃了一惊，走过去，见是小玉。小玉眼泡哭得肿肿的，泪水在月光下闪光。
　　 “小玉。”他心疼地一把抱住她。
　　 “石头哥，我们快去扯结婚证吧！”小玉在他怀里抽泣着说。
　　 “不，我还没有凑足三万元彩礼钱呢！”
　　 “管他呢……现在没有，将来总会有的。”小玉咬牙切齿地说。
　　 “你娘不是说，木头已送了三万定情礼么？我没有，换不回你的。”他难过地摇摇头，眼光不敢去碰那两汪清泉。不，是两团火。
　　 “不！那死木头出十万元我也不嫁。我爱你。”
　　 小玉流着泪，软软地伏在他的怀里，双手扒住他的膀子，紧紧的，似乎稍一松手就有被分离的危险。
　　 他爱怜地理着蓬散到小玉额上的乱发，又为她擦了擦泪。月光下，四目相对，泪水像清亮的小溪……
　　 “啪——”黑暗中，老鼠打翻了一只碗，把他惊醒了。
　　 嗨，还是一场梦。他觉得全身无力，象瘫痪了一般。他不敢再合眼。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出神，追忆着远逝的岁月。
　　 后来，梦越来越多。他也有些神魂颠倒了。再后来，他病了，病得很重，身子都有些支持不住，便躺倒了。
　　 可是，病魔并没有驱走梦，而且越来越密，越来越凶。只要稍闭一会儿眼皮，就会进入梦境，就会见到多情的小玉和凶狠的小玉妈，常常又被小玉的哭喊声和她娘的叫骂声惊醒。
　　 他又喜欢梦，又讨厌梦。
　　 这天，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小玉被她家里人五花大绑着，吊在堂屋中央。
　　 小玉娘用酒盅粗的刺棍抽打着她。一边抽打，一边恶狠狠地骂：“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往那穷小子家里跑不？”
　　 “跑，跑，偏跑！”小玉哭叫着，“打死我吧，我生是石头哥的人，死是石头哥的魂。你们打呀！”
　　 “臭丫头，不要脸！给我拿刀来……”
　　 “石头哥——”小玉发出一阵撕心肺裂的惨叫。
　　 这声音惊天动地，回荡太空，震撼大地，使人听了肝胆俱裂。那荡荡悠悠的凄凉回音，好像在为小玉的悲惨而哀切！
　　 “小玉——”石头奋不顾身地向那叫喊声冲去，冲进了那地狱一般的“刑堂”。
　　 他不顾一切，一刀砍断吊绳，抱住小玉拚命地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自己的家中。
　　 这时，许多人都来为他们贺喜，为他们鸣炮奏乐，“砰——啪！”
　　 他从梦中惊醒，一身衣褂汗得透湿。眼角边还挂着一颗尚未滴落的泪珠。但他又疑心这不是梦，窗外明明是锣鼓声响，鞭炮声一阵接一阵，还有一只单调的土号在“呜哩哇哩”地叫，和着许多人的说笑声，喧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快要到他的屋台子上来了。
　　 真是送亲的来了！
　　 他连忙下床，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拉开条门缝一看，真的是送小玉出嫁的送亲队伍——好多的家具，好多的人，还有好多穿一色花布衣服的年轻妹子，簇拥着小玉，把她遮得严严实实。过来了，过来了，上了他的屋台子……他头皮发炸，眼前直冒金花，慌急地环视着破烂的小屋。被柴烟熏成酱油色的蚊帐，正地朝他冷笑。他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鞭炮声过去了，唢呐声过去了，送亲的人群过去了——鞭炮声吞没了锣鼓声，烟雾淹没了送亲的队伍——小玉被人们拥进了隔壁木头家的大门。
　　 啊，他记起来了。今天是小玉和木头结婚的日子。他倚在门板上，呆愣愣地望着黑洞洞的破屋，眼睛涩涩的，心里空荡荡的……
　　 人们常说梦醒是早晨。可石头的梦醒却是这样。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后也不是真的。
　　 【二】
　　 那以后。石头又一头钻进了梦里。
　　 “石头哥，你如今过得怎么样？还好吗？”一位和小玉长得一样精致的美女站在他面前，穿得满身珠光宝气，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脸上泛起甜甜微笑。这不是小玉吗？石头揉了揉眼睛，有点怯生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又来？我是……来接你的呢……”
　　 美女笑得更甜，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像激流卷起的漩涡。石头又揉着眼睛，边揉边看，边看边揉。不一会儿，美女就被揉成了小玉。石头心里也揉出了恨：“走开走开，你已经是木头的人了，还想来缠我？”
　　 石头说着，撒腿就跑。
　　 “别跑，我不是小玉。我是美玉！”美女慌了，跟着追赶起来。边追边叫喊，“快追上他，别让他跑啦！”
　　 石头仿佛觉得，后面跟随美女追赶的，还有几个男人。他们跟着一起在呼喊。追赶声形成了强大的共鸣，几乎快要将他淹没了。他没敢回头，跑得更快了。
　　 天空阴沉沉的。狂风大作，乌云翻滚，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
　　 风雨中，石头跑得更快，后面的追赶也更猛。不一会儿，石头跑上了一个山崖绝壁，再无路可走。他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喘着粗气，慌乱地看着来路。美女及同伴很快追上来了，一个个水淋淋的，像河流中冒出的水怪，向他直逼过来。
　　 石头见再无退路，顿时呆了。无奈中，他发出一声狂叫：“天啊——”然而纵身一跃，向深峪跳下去。他的叫喊声在山峪发出重重叠叠的回声……
　　 醒来又是一场梦。梦的惊悚让他好辛苦，全身大汗淋漓。衣服又湿透了。
　　 “石头，又做梦呀？”一声清脆的女声在向他喊话。
　　 石头用手抹了一把汗，揉了揉眼睛。果然，一个美女就站在他床边。他定眼一看，不是小玉，确实是美玉。美玉穿得一身亮光闪闪，和梦里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石头还像是在做梦。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呢！”美玉笑盈盈地望着石头。
　　 石头想起，美玉和小玉原来都是追求过他的美女，也是他最喜欢的美女。那时，因为小玉家庭条件好，加上小玉死缠烂打，他招架不住，心理天平偏向了小玉。而美玉是孤儿，没有小玉的优势，竞争失败。后来，她独自去了沿海闯荡。听说和人一起开了一家“平面模特公司”，弄得风生水起……
　　 “你不是来嘲笑我的吧？”石头坐起身，边穿衣边问。
　　 “哪能呢？”美玉忙解释，“我是听说你和小玉分开后，才专门来找你的。也是想请你和我一道去开公司。你看，你是多么标志的模特啊！”
　　 美玉说着，仿佛像一名高级模特教练一一评价起石头的身材和长相来。石头确实很标志：一米八几的身高，像水泥杆一样笔直的身子，均称的五官，特别是一对短而平直的眉毛，将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衬托得熠熠生辉。天生就是做男模的好料。
　　 说着，美玉从手提箱拿出一套模特制服让石头穿上，还用梳子为他梳理了一下像鸡窝样的头发。顷刻，一个标志的男模特，活脱脱展现出来，让美玉看直了眼睛。她高兴得抱住石头狂吻。
　　 “从专业角度看，你其实是一块被埋在泥土里的玉。被人发现了，开发了，你的真容就会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没被发现和开发，你就只能永远睡在泥土里，被人视作一堆泥。”美玉说，“以前，我虽然没有现在的眼光，可我爱你倒完全是真心。跟我走吧，有我俩携手打拚，不怕公司不红火。”
　　 石头听得愣愣的，有些云里雾里，仿佛又在做梦。他弄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真还是假？自己如今日子混得如此窝囊，还谈什做么模特？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还愣着干吗？”见石头一副要呆呆的样子，美玉急了，推了他一把说，“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石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再是梦，都是真的。
　　 在美玉的催促下，石头只好手忙脚乱收拾了一下，就高兴地挽着美玉的胳膊走了。
　　 很快，石头和美玉结了婚，两人联手将公司打理得红红火火。他也成了很有名气的平面模特。那以后，石头不再做梦，也再不相信梦。
　　 【三】
　　 石头再次做梦，那是他和美玉的公司赚了很多钱以后。
　　 在和美玉结合之前，石头做过一次发财梦。他梦见自己有好多好多钱，美元、欧元、人民币……装满了一栋四层的楼房，比外国的银行还富有。当然那只是空想。可如今，他们真的有了好多好多钱。如果由他们自己花，就是多少辈子也花不完。
　　 可是，石头再次做梦，却从来就没梦见过钱。在他的梦里，总是家乡的那片贫瘠的土地，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家乡黄土地上枯瘦的牛羊，细杆儿庄稼直不起腰，瘦弱的孩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老人们佝偻着背腰在地里劳作，一些和自己同辈的男人为找不上媳妇犯愁……当然，也有小玉那哀怨和乞求的泪眼……
　　 这些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总让他悲痛不已，就像当年梦见小玉一样，醒来竟是大汗淋漓。有时眼角还挂着泪珠。他被折磨得招架不住，一段时间，竟瘦了十多斤。
　　 对于石头的身体变化，美玉还是看出来了。但她无心过问。如今，他们的孩子都读小学了，夫妻之间的感情已经显得平淡。她一门心思做着老板，也很少像以前那样关心石头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石头向她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设想，才让她引起警觉。
　　 “我想回家乡去投资，办个加工企业，帮助和带动村民致富。”
　　 “难怪你一天天瘦，脑子还是在琢磨这事呀？”
　　 “是的。”石头坦诚地说，“我最近一直做梦，梦见家乡好多人和事。那里实在是贫穷啊！”
　　 “这个……”美玉沉思了一下，说，“去家乡办企业不能说不是好事。那里确实有很多资源可以就地利用，发展空间还是不错。不过，去得有个条件。那就是不能再和小玉有什么往来。否则，我不会同意。”
　　 美玉是以企业家的眼光看问题，更是以女人的思维考虑问题。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后者。
　　 “看说哪里去了呢？我们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谁还谈那些？”石头说，“当然，小玉也是当地村民中的一份子，也应该享受同等待遇。据说，由于木头脑子笨，不会理家，目前他们的日子也过得很艰难。能照顾的，还得照顾一下嘛！”
　　 “难道你就不记得当初了么？”美玉提醒道，“当时，他们家是怎么对待你的？”
　　 “难道我们非要怨怨相报呀？”石头坚持说，“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做得那么绝情呢！”
　　 经不住石头的坚持，美玉最后也只好答应了。就这样，石头很快就回到家乡，征了土地，建起了一个规模适中的农产品加工企业，专门加工大米一类的农产品。
　　 企业开工一段时间，生产形势喜人。原材料就地购买，劳动力就地聘用，生产成本很低；设备工艺性能好，产品质量高，销售效益很好。既带动了村民生产积极性，让村民逐渐致富，同时企业收入也好。真正起到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
　　 由此，石头感到高兴极了。他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这期间，美玉也回到家乡，到企业参观过，对石头此举赞不绝口。认为他确实为家乡办了件好事。
　　 【四】
　　 石头的梦想破灭还是因为小玉。
　　 要说，小玉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当初，父母逼她嫁给木头，就是她厄运的开始。木头其实是个傻子，只会傻呆呆做事，没有半点思维头脑，全靠其父亲掌控。木头的父亲是那年靠买彩票中了几十万而成为有钱人的。小玉妈当时就看中了他们家的钱，才狠心拆散她与石头的恋情。那天，小玉找到石头哭诉，说到木头有多傻时，竟说出了一件让他心酸的事：她和木头结婚的那天晚上，面对布置一新的婚床，木头却问父亲：自己睡哪里？对于婚姻之事，木头脑子里根本没有感觉，什么也不会做……直到去年，木头的父亲死了，小玉在这个家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只好以无性婚姻为由，通过司法途径，与木头解除了婚姻。如今，她仍然还是处女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