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乌云突至，布满苍穹!
　　 夏日里的雨下得好大好大，从昨晚开始一直持续着。先是电闪雷鸣，暴风骤雨，接着是细雨霏霏，连绵不绝。
　　 2015年6月14日，即农历乙未年四月廿八，系父亲五周年的祭日。我无比悲哀痛楚内疚自责的泪水，随着阴冷的雨滴一同落下来……
　　 曾经天真地以为，父母永远都不会老去，永远都陪伴在我们身边，永远是我们最安全最温暖的避风港湾，永远给予我们以慈爱以叮嘱以教导以智慧以力量。
　　 直至父亲的突然不幸早逝，才真正感觉到生命的短暂，人生的坎坷，命运的无情。
　　 我无法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眼前总挥不去慈爱的父亲被邪恶的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揪心场景……
　　 亲爱的生我养我的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默默地走完了他仅仅五十八年短暂而平凡的一生！我忘不了那个令人无比悲痛和遗憾的时刻：公元2010年6月10日，农历庚寅年四月廿八，凌晨3时。
　　 很长时间以来，我无力提起那沉甸甸的笔，伤感的情绪在心中层层淤积，痛楚的伤口逐渐结为长长的疤痕。感觉笔尖流淌着的不是墨，而恰恰是泪、是血，是怀念、是叹息，是忏悔、是无助，是抹不去的深深的忧伤与记忆。
　　 阴霾的天空，细雨霏霏，凉风习习，仿佛黑色的夜幕尚未垂落，恐惧的梦魇依然没有苏醒。繁杂的噪音充盈于寂寥的耳畔，片刻不得安宁。心如一枚弱小无形的尘埃，游离于郁闷的空气中。一切都被重重雾霭笼罩着，被潮湿细微的水珠包围着……
　　 二
　　 1952年11月18日，农历壬辰年十月初二，父亲王景富出生于吉林省双辽县一偏僻农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四个弟弟。前些年大姑病逝。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二叔因意外而上弦自尽，撇下一个仅仅五岁的孩子，二婶改嫁李家。三叔与五叔也都是农民，惟有四叔于双山高中毕业后，任教于秀水中学至今。父亲初中毕业，品学兼优，终因家境贫困，被迫辍学。
　　 在当时旧社会的农村，那种贫穷落后的程度简直让人无法想象。在长期忍饥挨饿的艰苦日子里，爷爷王生曾经爬过榆树，剥树皮、捋榆叶榆钱儿，回家熬汤喝，历尽磨难，硬是支撑了一大家子人。
　　 打我记事时起，爷爷就在一里地外的林荫队打惊，也就是现在的川头小学所在地。我也偶尔和伙伴们去过那里玩儿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土房，屋内狭小又脏又乱，光线很暗，西墙上挂着几面大镜子，房前有两座泥抹的圆锥顶圆柱身的大粮仓。林荫队当时还养了几头大黄牛，在我的印象里，那牛是我见过的个头最大、体质最棒的牲畜，而且性情温顺，拉车、耕田犁地样样都能干。每天晚间，爷爷就住在那阴暗潮湿的破屋里里，时间久了，不幸染病在床。全家人非常着急，后来终于决定凑钱到城里医院救治。当时爷爷已不能行动，生活不能自理，考虑到乘车不方便，于是父亲哥几个想方设法做了个简易的单架，下车、转车时也好抬着爷爷，当时交通及其不便，其中辛苦一言难尽。这一住院大概持续了几个月，家境每况愈下、负债累累。
　　 新年到来前，我与小伙伴们于川头大队院内观看大秧歌排练。打惊老头拿出一封信出来，东张西望，后来有人指着我说，这是王景富家的孩子。于是，我接到一封信，那老头告诉我赶紧回家交给大人。事实上那不是一封普通信件，而是一则加急电报！我顾不得瞧热闹了，像领了圣旨一样兴匆匆地跑回亲仁里，将信交到奶奶家。电报是父亲于医院发来的，很简短，大致意思是说，爷爷的病很难治愈，况且家里已实在付不起昂贵的住院治疗费，准备某日接站。
　　 爷爷回来了，神志忽好忽坏，卧床不起，全靠人料理，其间也多亏了二姑的精心伺候，这一躺便是几年，最终六十多岁离开人世。留下奶奶与老叔艰难度日，后来搬到四叔家院内，幸亏四叔四婶的照顾。2006年3月18日晚，年逾八旬的奶奶去逝。记得当时我正于千里之外的哈尔滨市打工，没能够赶回去。说来蹊跷，在晚间加班时接到不幸电话消息之前，我似乎已有了预感，身心异常不适，鼻液里、痰里竟然带有血丝，头脑眩晕，浑身乏力，提不起半点精神。后来知道，奶奶走得很安祥，没遭受一点罪，只是太突然,也算是安慰了.
　　 三
　　 父亲一直在川头大队拖拉机站上班，站内有两台东方红链轨推拉机和一台“28”，父亲经常驾驶东方红。父亲开车耙地的时候，我也曾坐过几次，甭提有多舒服多神气了！只是惧怕拖拉机用细绳启动时那声嘶力竭震聋发聩的噪音，总是躲出老远，捂紧双耳，待启着后，声音方平稳舒缓。记忆中，我家墙上一直挂着父亲在"农业学大寨"中荣获第一名的镜框奖状。
　　 父亲老实本份，少言寡语，且踏实认真、勤劳俭朴、任劳任怨。机车一旦出了大小故障，其他人尤其是开“28”拖拉机的同事，常常是躲都来不及，父亲却是主动伸出双手，不嫌脏、不怕累，不在意其繁琐复杂，苦心钻研、勤于动脑，实在弄不懂搞不通时，就想方设法求助于资料。就是在这样长期的实践过程中，父亲熟练地掌握了拖拉机修理技术。可惜的是，他那双浸满油污的手却从此再也洗不出来了，总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柴油味。
　　 在家里方形水桌的抽屉里，还保存着关于拖拉机修理方面的书籍。抽屉是常常用小锁头锁着的，那是父亲的“百宝箱”。我小时候，父亲时常将那机车原理与构图的硬纸厚书给我看，那便是我记忆中接触最早、印象最深刻的一本彩色“图画书”。更欣慰的是，父亲允许我在那彩图上画来画去，让我想象的翅膀自由翱翔。抽屉里还有一支无锈钢尺，一头是齐头的，另一头则是半圆形的，带一小孔，我常拿它做写作业的格尺，或者用绳拴在孔处，在院子里抡着玩耍，听那尺子在空气中如螺旋桨般呼呼地作响。
　　 父亲是十里八村修理农用拖拉机的行家，但对摆弄牲口却是外行，包产到户那年，拖拉机站随着生产队的解体而解散。当时队里分给我家一头小黄牛。这头小牛毛亮体壮，乍一看，着实让家人欢喜了一阵子。然而有道是出生牛犊不怕虎，黄牛虽小，脾气却惊人的犟。渐渐地我才知道这牛中看不中用，它既不会犁田，也不会拉车，一打它还往后潲。有一次在大道上，我硬着头皮牵着那头小黄牛回家，结果牛劲发作，吓得我一身冷汗，拴在犄角上的缰绳差点没从我手中脱落。好在路上有人看见，热心帮我解了围，将牛送回家。
　　 终于，父亲同家人商量，将小牛换作一匹白色的老瞎马。有道是老马识途，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它套车、拉犁、打场，样样都熟练，而且性子温顺、随和，从不发脾气踢人咬人。于是，夏日里我常常就牵着老马去北沟子边上吃青草，有时甚至还想办法爬到老马背上，而它既不恼也不怒，我自己也感觉特别自在、得意洋洋。然而，这马毕竟太老了，用了一年后行动明显迟缓，干了大半辈子，想必也该退休了。
　　 四
　　 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父亲卖了白马，置了一台二手的手扶三轮拖拉机。这回父亲的手艺又真正派上了用场，驾驶、保养、修理，胸有成竹、得心应手。几年之后，三轮换为旧四轮，直至1996年我高中毕业时，父亲才终于买了一台黄色的、崭新的15马力四平农用四轮拖拉机，光车头就花费了一万一千多元，同时父亲还为我支付了上中专的学杂费六七千元，家境日陷拮据。
　　 父亲一辈子，给人家修了无数次的车，却并没能因此而走上富裕的道路，没有赶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每每乡亲们车坏了找父亲修理，无论多忙他都要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儿，直到把人家的车彻底修好，让他们满意。然而对于报酬，父亲却从不计较，车毛病小就算帮个忙，车毛病大车主给多少是多少，亏了也从不在乎，尽管我家也不富裕。我们全家五口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只靠那仅有的两垧半地。
　　 父亲既不吸烟，也不饮酒，更不打牌，惟独喜爱喝茶——茶，正如同父亲平凡的人生，淡淡的，散发着馨香！
　　 无情的岁月过早地霜染了父亲的黑发，那长年皱裂、油黑且布满老茧的双手活像干枯的榆树皮；坎坷波折的命运过早地苍老了父亲的脸庞，摧残了父亲孱弱的身体；残酷的病魔竟然使父亲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无法追回过去一切的一切，这是我们做后人的心底里一份永远也无法偿还的债，心底永久的遗憾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