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家】远去的乡物(散文)
故乡像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随着日月年复一年地更替,故乡与我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它愈发地模糊不清了。我只有顺着回忆这根枯藤,努力地找寻它残留在记忆深处的一些蛛丝马迹。
——题记
(一)碌碡
碌碡——种石质的用以碾压作物的畜力农具。在渭北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的土场的空地上都会有一个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碌碡。可如今的它们,或被当做废物弃置一边,或用来围鸡拦猪的,总之,这一石器时代的杰出代表,现如今,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我的老家乾州,盛产石灰岩,自然,这碌碡的材质便容易得些。记得五六岁那年,村里来过一个南山人,长得矮小但是粗壮,一把凿子在手,叮叮当当,差不多十来天功夫,一磙中间略大,两端略小的近似圆柱形的碌碡便“应运而生”了!这南山师傅临毕,竟还在这碌碡的端头上,用刻刀刻下一行小字,经村小的老先生解读,我才得知那刻上去的一行小字竟是“甲戌年丙寅月于乾”。
曾记得小舅给我讲过一个关于拉碌碡的故事。说的是农业社那会儿,他们村有个外村的李姓先生一个人拉碌碡的事儿。(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就是这位李老师)。
时值那年三夏大忙,农业社的土场上那是人声,畜声,声声鼎沸。可巧的是今日轮到这老先生上工劳动,这李姓的老先生那时候也不过三四十岁,正是下得了力气的年纪。抡起木锨就扬场,掂起簸箕便簸土,端起筛子就筛芒,一样样干得那是一个有模有样,可这干农家活儿比不得手捏粉笔手握戒尺,需要的是一股蛮力。于是一伙儿的庄稼汉就想找个乐子耍笑耍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
“老李,老李,给咱把‘辕’套上,跑两个来回么?”
“行么,中午咥的玉米面杠子,正愁不得消化哩!”
说干便干,这老李先生,把白汗褂往场边的杏树枝上一搭,来至铺着一层新穗的场中央,俯身就把那麻绳编的辕绳套上了双肩,背身站定,拉着这一百多斤的碌碡满场地转起圈来……这可把一土场的庄稼汉看得个个乍起舌来,妇女们捂着嘴光是个直嘿嘿,老汉爷们蹲在场边上边吧嗒烟锅边不住地夸口:这先生是个好后生!能咥能干!
三圈下来,那汗水,顺着那被麻绳勒得黑红黑红的肉渠是大股大股地流哇!后来,有多事的竟编了一个顺口溜:
老李,卖米(力),
卖了一下午,
屙咧一裤裆。
这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生产生活场景,然而,那些用牛,用骡子,甚至用人力拉着碌碡碾场的热火岁月,随着机械化的不断普及,在当下的农村,已很难再现了……
土场已经全部被水泥硬化,那荒草旮旯里,安安静静地蹲着一磙碌碡,像一个气喘吁吁的白发老人,有些孤独甚至还有些凄凉。
(二)织布机
说起这织布机,我也不算很陌生,老屋那孔婆曾住过的大东窑里,直到前几年,还放着一架呢。
自然,那架织布机是我婆用过的,竟然想不到的是,那还是她的陪嫁!光看那黑漆明亮的机架,那松木经线踏板,还有那梨木梭子就知道,在那个年代,这可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有的。
在那个人们还只顾得上糊口挣命的年月里,婆就是在这架织布机上,织出了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的春夏冷暖,甚至织出了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即使到了九十年代初,他们进城开了醋坊,这架织布机还时常被邻人们隔三差五地借来借去。
婆是93年因脑溢血殁的,那年她54,那时候小叔才16岁,翻开她那大黑柜子,整整齐齐地摞得满满一箱子的花布!那是给小叔结婚备下的。甚至,甚至把给未来的小孙孙的尿褯子都织下了!被面,炕单,尿褯子,粉的,大红的,纯白的,细细密密的花纹,摸上去像阳光一样柔软啊!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踏酸了双脚,熬花了双眼,熬白了青丝的爱的杰作啊!
记得婆殁了分家,那孔婆住过的大东窑分给了小叔,等分家里的那些物什的时候,小叔甚至连一双筷子都没有要,只说家里的东西一概不要,就只这架织布机要分给他。虽然他不会用它来织布但再也不会再把它借给人用了,他就是要把这架织布机当做一件念想留下,那是留有母爱温度的的最珍贵的物什。
从那以后,那架织布机就静悄悄地躺在了婆的那孔大东窑里。
前几年的一个秋天,老霖雨扯了整整一个来月。那孔大窑,被这无休无止的雨从窑口豁然冲下,把那架静悄悄似沉睡一般的织布机淹了,父亲曾把它搬出来三四回,放在院子里晾晒,雨水的冲泡,加上烈日的暴晒,又加之多年不用的缘故,竟在一次搬回去的途中,突然就散架了。于是只好不再挪动,弃置在西北墙角那间多年不用的豆腐房里。
一天天望着机架朽了,梭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连架子上挂线的铁丝钩也已锈迹斑斑了,可没想,祸不单行,一场暴雨把豆腐房上的石棉瓦连同周边的土墙,一起把这好像历经沧桑奄奄一息的织布机掩埋了……
婆走了22年,可这架织布机还在,在我25岁那年,这架织布机也跟着婆去了。那个穿粗布衣,挂粗布书包,穿粗布鞋、粗布棉窝窝的岁月,也随着这流水般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