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秋阳像资深美女的笑容，灿烂的有些夸张,几朵白云静静地躺在蓝天的怀抱里。田畔的野菊花一丛丛一簇簇怒放，香气中略带辛辣。
　　 单位一行七人去下乡，落实精准扶贫进村入户的任务。难得出来一趟，走出狭小压抑的办公室，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似乎不是下乡，而是一次郊游。白琪却是个例外，他耷拉着脑袋跟在大伙后面，脸掉得跟个驴脸一样。
　　 他一面走，一面用脚踢着个土坷垃，那土坷垃似乎是他的仇敌。“还让我扶贫呢？谁把我这个困难户扶一扶呢?”白琪心里想。
　　 多亏今天大家是到近郊入村，如果远呢，我怎么去呢?白琪三十几了，在单位混了十来年，还是个小小的副主任科员。随着机构改革的深入，提拔上正科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更让他抬不起头的是单位一共31人，私家车24辆，他就是没皮没脸的没车族中的一员。公车改革，下乡旅游，有车的一招呼，自己有时候还得厚着脸皮蹭车。唉，马瘦毛长，人穷志短，憋屈啊。
　　 “琪哥，昨晚嫂子让你不受活？今天灰不邋遢的。”有人打趣。白琪勉强笑了一下，自己觉得比哭还难看。
　　 走进村子，新房林立的村落里空荡荡的。新修的健身广场上，几个小孩在红黄相间的跷跷板上嬉戏，看娃的老婆婆们凑在一起拉呱。
　　 顺着她们的指点，大家很快进了第一个扶贫对象的家里。老俩口六十多了，一听是扶贫的来了，老婆老汉争着诉说艰难。儿子媳妇盖房欠款，出去打工了，扔下孙子得管，俩人一个高血压，一个风湿病，常年不离药。一行人在本子上记着情况，土地、收入、水电路都通了。咋扶持呢？没技术，没劳力，基本生活保障了，手头想宽裕，就艰难了。接着走访了几家，情况都差不多。人家一看没有直接给钱，脸上讪讪的，态度就冷淡了几分。又是为钱，这事不由得勾起了白琪的上周回家的不痛快。
　　 “爸，我想买车。”白琪说。
　　 “那就买呗。”白老汉放下拉苹果的架子车，连头都没有抬。
　　 白琪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我手头有四五万，还差些，你手头宽展了······”
　　 “我没有。”老汉直接打断了儿子的话，架子车头重尾轻，车辕倒在了地上。
　　 白琪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从小到大，上学买书本子，考上大学时巨额学费生活费，父亲都没有说过半个不字。上班后两年后，结婚花了五万，前几年买房子老人给了七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家里就他一个男娃，父亲的果园，收入不错，他觉得买车老人家赞助一下，合情合理，今个是咋啦？
　　 “单位的人都有车了，就琪琪没有。”母亲心软，给儿子帮腔。
　　 “人家有啥咱都得有啥？三十而立，你立得是啥？没车就不活了。有多大的肚量吃多少饭，不要打肿脸装胖子。”白老汉的倔驴脾气上来了。
　　 白琪转身就走，饭也没有吃。钱没有要到，还装了一肚子气。回家媳妇奚落话就跟秋天的落叶，得空就飘如耳中。
　　 他们一行人接着走访，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扶助对象家。这是个敞院子，没有大门，面向东是两只窑洞，面南在院子里盖了三间瓦房，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墙上的泥皮掉落，几根枯草在房顶瑟瑟发抖。挨路一棵核桃树叶子飘落了一地，走进院子，鸡屎遍地都是，人几乎无处下脚。“刘玉福住这吗？”“在。”随着说话声，一个男子端着饭碗出来，问：“你们是干啥的？”说明来意后，他招呼大家进房间坐。门口是一个蜂窝煤炉子上的药锅里，正在冒气。一进屋，白琪就后悔了。一爿炕，占了房子的一半，炕上坐着一个女人，脸蜡黄，头发乱蓬蓬蓬。一个脑袋硕大的小男孩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捧着个大苹果在啃，鼻涕口水满脸。靠墙一个大衣柜，桂扇坏了，半开着，里面的衣服看起来会随时掉落。地上堆放着装了粮食的蛇皮袋子，人七八个人挤了一屋子，他屁股只好沾在炕沿上。
　　 胡子拉碴的刘玉福放下饭碗，端起地上的脸盆，招呼大伙儿吃核桃：“自家树上结的，不值钱，吃吧。”问起家里情况，才知道病人是他妻子，孩子是孙子。还有一个老妈，八十来岁了，在弟弟家住着，弟弟生养他死葬。两个儿子，老大结婚了，借了人家蹦蹦车拉玉米，出了车祸，花了六万，一个烂摊子；老二去西安打工，在厂里被氧焊伤了眼睛，看好得七八万，没钱就拖着。“运气不好，这几年家里坏事就接二连三没消停。就怕把老二的眼睛治疗耽误······”刘玉福眼泪花在打转转。
　　 大家都默默叹了口气，苦命人啊。
　　 老刘顿了顿，用手抹了抹眼泪说：“你们扶贫，我不要钱。真的，国家是好心，但是给那点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日子好还得靠自己。你们看看，有什么养殖项目，或者下苦活，稳定就好，扶我一把。我才62岁，能干活。”听完他这番话，大伙都感动了。
　　 回家的路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应该给这个苦命而自立的人什么项目，实实在在帮扶他。“农村老人不易啊！”大家纷纷感叹。
　　 白琪依旧沉默着。“日子过好还需要靠自己奋斗，人家只能扶持一时啊。”老刘的话始终在他的耳边萦绕着。是啊，父亲供给他上学，给他娶妻生子，扶持他买房，他三十好几了，要老人帮扶到什么时候呢？工作至今，他给家里做过什么贡献呢？“我白琪，还是个念过书的公家人，连个农民的志气都没有吗？怪不得老父亲骂自己，书都念到牛头里去了。”这个周末回去，从四万的买车款里拿出八千，给老父亲买个三摩，农村早没有人拉架子车了，也太费劲。顺便把化肥买了，秋后果园施肥很关键，管好了一年家里也有些收入。父母暂时不需要自己赡养，但从今往后绝对不能再伸手拿老两口的钱了。给他们攒些钱，老人心安啊。
　　 白琪抬头看看天，白云不知什么时候让秋风带走了，只剩下瓦蓝瓦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