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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木马】我们到哪里去(情感小说)


作者: 白丁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76发表时间:2015-10-19 16:18:57


   (一)
  
   早晨和煦的阳光让我喜欢,连鸟儿也出动了,扑棱着翅膀到山的那头觅食去了。我的窑洞发霉了,窑口长满的绒毛就像穿了几冬的破棉袄露出的棉花穗子一样,赤裸着,零零星星,眼看就要掉落在脚地上了。谁说不是呢,该死的暴雨,连续了下了几十天,弄得我心情郁闷,连出门都成了问题,害怕刚一出去,就被淋成落汤鸡。我的那头黄牛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听隔壁的王二说有一个早晨牛饿的不行了就咬断缰绳跑了,但我不信,我的牛跟了我很多年,它是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的。你看,我的记忆真是越来越不好了,村长说我的牛明明是下暴雨那天晚上逃跑的,李二娃他娘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傻傻地坐在窑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像我自己刚从娘胎里爬出来,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我在这个村子生活了六、七十年,至于我今年究竟多少岁了,那我就记不清了。我的爷爷还有我的父亲,他们就在这里过完了自己的一辈子,打我记事起,他们就没有踏出过这个村子一步,顶多是从这个山头挪到了那个山头。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在泥里长大的,我们的裤腿上都沾满了泥。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去过几次城里,那也是为了给我那婆娘看病才去的,要不然,我才不愿意去那个鬼地方。也打我记事起,这么该死的大暴雨还是头一回见。
  
   暴雨是从晚上开始的,当时村子里的人都入睡了。入睡之前还是风平浪静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村庄,接着就是山崩地裂的雷声,我被这雷声惊醒了,要是我那个婆娘还在的话,她一定会跑出窑洞去抱做饭用的柴火,再顺便照看下我的那头黄牛,给它添点草料,可惜她两年前去世了。我踉跄着从土炕上爬起来,下到脚地中心,一声炸雷震得我耳朵疼。
  
   窗外刮起了大风,我能听到树梢被折断的声音,还有隔壁王二咳嗽的声音。我那个婆娘要是活着就好了。我叹了口气,脚步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龙王爷来催命了,出去会被雷劈死的。”我重新爬回炕上,蜷缩在被桶里,再一声炸雷响了,好像就在我的头顶上响的。
  
   不瞒你说,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劳力所剩不多了,石油抽完后,年轻人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就剩下了我们这群老家伙。响炸雷的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后半夜听到有人哭泣,我想谁家的牲畜估计被雷劈个稀巴烂,管它呢,反正我的黄牛在圈里拴着。第二天一早,雨仍然从天空往下倒,村长急急忙忙出现在我家的脚地上,我才知道出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的黄牛受了惊,挣断缰绳在村子里疯跑,一头撞向了村口李二娃家的牲口棚,倒塌的棚子压住了给牲口上草料的李二娃他娘,我听到的哭喊声就是李二娃家传来的。
  
   “天爷爷呀,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我的脑袋真像是被雷劈了,一屁股坐在脚地上。我清楚村长的来意,他是想让我掏钱给李二娃他娘看病,可我哪有钱啊。我那婆娘在世的时候,为了给她看病,我花掉了所有的积蓄,还把我奶奶留下的一对玉镯子也给卖了。我现在的唯一一点家当就是那头黄牛,这家伙,跟了我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忠厚老实,服服帖帖,没想到,这次给我闯了这么大的祸。
  
   我的眼睛不敢正对着村长,我在心里盘算,他要是真把我逼急了,那我就装病。这么多年来,村子被这些人祸害的还不够吗,现在还要来祸害我,做他娘的美梦去吧。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下午,那个时候我的婆娘还活着,她正满头大汗地给我往庄稼地里送饭,村长领着一班衣着鲜艳、扛着家伙的人进村了。那一身身红黄色在太阳地照耀下使人头晕目眩。我的婆娘说那些人是来帮着村里致富的,是要给村里修一条通向城里的路,但我不相信,天下哪有这么掉馅饼的好事,人老三辈子都没办成的事儿,他们成了精了。我问我那个婆娘:“除了要给村子里修路,他们再没说啥?”
  
   我的婆娘乐呵呵地回答:“说了,他们还要给咱在地下抽出能当柴火用的东西。”我瞧着我那婆娘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仿佛她的病一下子就好了。我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跟着我的婆娘一起乐呵。我只记得那天下午的天儿是那么热,田野里的虫子叫个不停,我的两只眼睛浸满了汗水,格外酸疼。
  
   晚上,村长召集大家开会,我喊了隔壁的王二一道去了。会上,那个肥头大脑、满脸横肉的人向我们一人发了一根纸烟,开始他的讲话,我猜想他一定是这伙人的头领。他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从他的讲话中,我才知道我婆娘说的那个能烧火的玩意儿叫石油。村长让我们每个人对这件事情做一个表决,同意的举左手,不同意的举右手,我等着别人都举手了,我再举手,这样既不触犯了众怒也不得罪村长,我还指望村长的那半袋化肥种下半年的菜呢。我在烟雾迷蒙中看到只有王二举了那只干瘪的右手,其他人都举了左手,我也跟着其他人一样举了左手。村长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好像多年的老树皮一下子脱落后裸露出来的肉似的。回来的路上,王二一声不吭,我心里隐隐有种不详感,但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远处山头被黑夜笼罩,如同我此时的心情一样。
  
  
  
   (二)
  
   我的窑洞发霉的味道使我一阵阵恶心,该死的暴雨总算是停了,早该停了,再下我可真没活头了。昨天,村长领着其他的人进城去了,听说政府给我们修了大房子,住在里面冬暖夏凉,龙王爷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再冲塌。但我没有跟着村长他们去,你说活到这把年纪,还不安分,折腾个啥。
  
   村长他们走后,镇上的干部也来了。我明白他们是一片好意,他们说我老了,也没儿女,身边总得有个相互照应的人。这时,我想起了我的那头黄牛,我说还有黄牛陪着我,不孤单。我实在不愿意住在那个憋屈的地方,每天吵吵嚷嚷,嚷得我头疼。再说了,守着那个水泥做的四面不透气的笼子,吃啥喝啥。
  
   我哪也不愿去,我要守在这个地方,等到春节过了,把以前种过的地新翻一遍,沟沟洼洼的草一冒尖,像往年那样播种、上肥料······想起那充实的日子就让人开心。庄稼人不种庄稼离饿死的日子就不远喽。
  
   村长来找我的那天早晨,其实不是让我给李二娃他娘掏医疗费的,他拿出一个盖了大红章的纸给我看,说是镇政府下发的文件,是要我们搬家的。我睁大眼睛,把那张纸看了一遍,高兴地从脚地上站起来,那张纸上说的啥我不认识,只要不是让我出钱,啥都好说。
  
   我咧开嘴笑了,顺便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怎么样,政策还是对咱好哩。”村长甩了甩肩膀,雨顺着头发流进了他的脖子。之后,他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挨家挨户传递这个令他兴奋的消息,就像石油从我们脚底下冒出的那个时候,他也这样兴奋过。
  
   我真该做点什么了,是不是应该打开窗户,把我那床发霉的被子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呆坐久了,我整个人也快要发霉了。王二走的时候送了我一把老藤椅子,就立在门沿上,我也该出去坐会,把自己也晒一晒。王二是个可怜的人,早些年,他那个婆娘为了找一只丢了的羊糕掉下山崖死了,儿子也在打井队上干活碰坏了一只手。我后来才明白王二那天晚上反对在我们脚底下钻石油是多么明智啊!可是我却······
  
   而今,诺大的村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也好,要是都走了,谁给那些长满了野草的坟头锄草呢,想想就让人难过。此刻,我正坐在门口的那把藤椅上,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舒服极了。向阳坡上的草个个精神饱满,我那个婆娘要是在就好了,她肯定会背着筐子、手里拿一把镰刀去割了喂牛。
  
  
  
   (三)
  
   亲爱的朋友,我的故事不是那么动听,但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我必须把它讲出来,不然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自那晚举手表决后,不出些日子,那群穿着红皮的人又在我们的村子出现了,他们这次带来了工程队,就驻扎在山底通向外界的那条公路旁。那个地方我是知道的,得翻一座大山,再沿着山沟走半个钟头才能到,公路旁边有一条河,水流不急,夏天经常可以看到河里的鱼游来游去。他们这次来是要给村子修一条能通卡车的路,那个时候,大家一致认为这条路就是通向幸福的天堂,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单纯一日日憧憬美好的未来。
  
   动工的那天,我们都去了,人人穿上了压箱底的衣裳,好像急着去赶集似的。善良的庄稼人此后丢掉了他们手里的锄头,浩浩荡荡参加到修路的队伍行列中。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手掌上的老茧磨掉了一层又一层,馒头吃了一筐又筐,眼看着路就要修到村口了,却出了一件怪事。据请来的风水先生说我们村子对面的那座山脉是一条龙脉,修路动了龙脉,伤了元气,往后村子要大难临头了。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慌了,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面对着那座山脉磕头跪拜,乞求宽恕他们的罪恶。
  
   那事的确是怪,对面山上长了三棵老树,我光屁股耍娃娃的时候,它们就是那个样子,多少年过去了,它们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关于这三棵老树的来历我倒是不清楚,但流传下来这样一个传说。
  
   据老辈人讲,民国十八年,闹饥荒,饿死的人满山沟。一家有三个姐妹夜晚偷听到父母商量着要吃她们,三姐妹连夜逃跑,她们跑呀跑呀却迷了路。因为太饿了,昏倒在我们村对面那座山头上,等到被人发现时,她们已经断了气,村里人就将她们埋在了那里。第二年春天,那个地方长出了三棵小树苗,于是村里人给这那三棵树起了个名字,叫三姊妹树。
  
   我们且不论这传说的可靠性,当我们跟在铲车屁股后面准备掀掉这三姊妹树时,王二跟中了魔似的扑向铲车头,他哀号着说:“不能砍,砍掉了要出人命的。”没有人在意王二的话,他们推开了王二,铲车头扬了三下,三姊妹树连根拔起。一路上,这样的老树我们不晓得掀掉了多少棵,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连一向精明的村长也被震住了,就在铲车头掀起的每棵树的树根上盘着几十条青蛇,蛇头向外,身子缠在一起,那些穿着红皮的人看着我们一个个发呆的眼神,抡起镢头向那些蛇头砸去。
  
   素来拜神的庄稼人知道自己闯了祸,谁也没有再去修路。他们怀着忐忑的心努力在庄稼地里劳作,生怕哪一天龙王爷发怒了,要了自己的命。
  
   路最终还是被修通了,我们村子的人不参加修路后,镇政府就调派了其他村子的人继续动工。可是路修好后,村子往日的宁静却被打破了。大卡车一辆接一辆的朝村子涌进来,一副副井架在原有的庄稼地上立起来了,巨大的轰鸣声震荡得人夜夜失眠。
  
  
  
   (四)
  
   那些日子如梦魇般地浮现在我眼前,令我窒息,令我惊慌。
  
   唉,六月也要过完了,真是让人伤感,谁说不是呢,我那个婆娘离开已有整整两个年头了。她临走前,病重得连地都下不了,吐出的痰比抽上来的石油还要黑,我们去城里大医院看了好几回,医生查不出什么毛病,瞎花些钱,病却一回比一回严重了。王二说这是老天爷的惩罚,谁都避免不了。我和我那个婆娘捂着被子抱头痛哭了一场,她说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给我留下一儿半女,觉得对不起祖宗,我的脊梁骨发冷,我想,这可能也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路修好的那年冬天,西北风怒嚎,黄土肆意席卷我们的屋子,所到之处,一片昏暗,分不清天地。聪明的庄稼人这才想起风水先生说的话,报应真的来了。大风刮了几天后,突然停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村里的第一口油井出油了,大家都说这是个好兆头,大喜冲散了这股阴风。
  
   村长拿着扩音喇叭为了这个好消息在村子里来回跑了三遍,嗓子都要吼哑了,一群光脑袋娃娃学着村长的模样逗得大伙笑个前仰后合。
  
   可爱的庄稼人此刻正沉浸在喜悦中,把狂风大作的事早已抛向了脑后。那些红衣人兑现了他们的诺言,每家每户发放了烧火用的黑乎乎的东西,还以高价格雇佣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继续帮他们打下一口井。王二的儿子不顾王二的反对毅然投身到这一伟大的事业中,王二在死去婆娘的坟头上连续呆坐了几个夜晚。
  
   村长他们此时一定在收拾新家吧,这一去怕是再也不回来了。我的头有一些晕,我托镇上的一个年轻干部给我找黄牛去了,这会儿也不见踪影。向阳坡的草上几只吃饱了的野兔子在打盹,我要是腿脚灵便,早冲上去了。
  
   说起这逮野兔子,我可是村里的一把好手。年轻那阵儿,冬闲了,带上三四条狗,遇上野兔子十次有九次不落空。兔子的前腿短,后腿长,擅长爬坡,不擅长下坡,你只要让一只狗守在坡顶,其他的狗守在两侧,形成包围趋势,这家伙只能往下坡跑,这时候命令一条狗去追,一逮一个着。赶上下雪天,沿着兔子出去觅食的路口撒下活套,你就别管了,等过两天来收战利品。切记,活套一定要下在兔子走过的路上,这家伙鬼得很,没走过的路它几乎是不走的。
  
   野兔子肉要比家兔子肉有嚼劲,这家家户户过年的肉锅里可少不了我的一份功劳。只是近些年很少能看到它们了,都被抽油机的响声惊跑了。
  
   石油来了后,我的生活陷入一片混乱。先是我的那块种谷子的肥地被占用,接着被告知祖坟也得搬迁。这帮坏人,活着的人不得安分,死了的人也不得安分啦,我始终想不明白,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村长这么折腾图个啥。我找村长去理论,村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他也没办法,这是上头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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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个短篇小说,把陕北一个山里的老农民写得栩栩如生,典型性格让人一目了然。我们仿佛看到这位记不住自己多少岁的老头,在娓娓动听地讲他们那山里的故事和他亲身感受:下大暴雨不敢出窑洞,怕龙王爷来催命,丢牛,石油勘探和开发,砍树,修路,动员搬家、迁坟......集中反映了时代的发展变化和农民传统观念的激烈矛盾,开采石油的虎头蛇尾不仅破坏了生态环境,而且又加剧了农民反感。这些尖锐的社会问题,作家通过一个老农民的亲身感受,把它揭示出来,真实而深刻,的确发人深省。这位老农民,朴实敦厚,每谈一件事,都要说:“要是我那个婆娘还在的话”,可见这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对老伴的依赖和怀念,夫妻感情的深厚。这篇小说主题鲜明、人物鲜活,真实感人。人物语言基本上符合人物身份、年龄、文化程度等特点,不过偶尔也冒出作家的语言,如“梦魇”、“窒息”、“浮现”,当然文章长,在所难免。细细品读欣赏!倾情推荐!谢谢赐稿!【编辑:神秘老太】 ,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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