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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石妹


作者:随玉 秀才,2079.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542发表时间:2015-10-20 20:44:02
摘要:秋菊握着那叠带着体温的钞票,呆呆地看着石妹,猛地抱住她大哭:“妹妹,是嫂子不好!嫂子错了!”

石妹
   走了六个多小时,石妹的两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一双穿着新布鞋的脚,忍不住地拖将起来,在浮尘里拖出两只长长短短的鞋印。她呼着白气,向旁边的媒婆偏过头。这媒婆平时走街串巷,脚下伶俐得紧,这会也走得蔫儿蔫儿的了。不等石妹开口,媒婆便缩着脖子,掀着两片薄唇哆哆嗦嗦地说:“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路边的枯草越来越稀,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些破败的泥瓦房,细细的烟从瓦顶或门缝里透出来。偶尔有扇破门“吱呀”一声打开,有村民缩着脖子走出屋,嘴里哈着白气,抱上一捆柴火,又“吱呀”一声消失在院里。
   风吹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地往眼睛里钻,石妹的脸已经被灰尘铺上厚厚一层。她在心里自嘲道:这恐怕是四乡八村最狼狈的新娘了!
   媒婆说他家马上要到了,石妹原本累到麻木的感官开始复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开来。临出门时,她拍着胸脯安慰阿娘:娘,没事!我一个人去就成!
   阿娘抹着泪,一脸不舍,叮嘱的话说过一遍又一遍,恨不能把那些话装进口袋让她带走。
   答应这门亲事,石妹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阿娘说男方家虽然穷些,人却是难得的老实。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头一仰,眼一闭:嫁!
   毕竟,年龄在那摆着,总不能在家当老姑娘。
   走在前面的媒婆停下脚步,手往前一指:“看到了吗?前面那村就是。晚娘村三大队,他家在最后头。”
   石妹脚步没停,向着媒婆指的方向走去。隐隐约约,已经看到有人站在村口向这边张望。近了,那些人的脸也清晰起来,男男女女都穿着宽大破旧的粗布衣服,比赛似的一长一短呼着白气,脸上露出哭不哭笑不笑的表情。
   众人见到媒婆和石妹,客套了几句。石妹又累又饿,僵着一张脸,只稍稍点了下头,便被簇拥着往男人家走去。一把黑伞趁机罩到她头上,伞沿放得低低的,挡住了石妹的半张脸。
   没走多久,噼哩啪啦的鞭炮猛地在脚底炸开,一串又一串,把石妹吓得不停跳脚。围观的人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
   石妹有些恼火,这分明是欺负人嘛!
   鞭炮声停后,一双大脚停在石妹面前,怯怯的、略带着尖细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没吓着吧?来,进屋。”那声音打着旋儿,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
   男人话一落,就向石妹伸出一只粗燥裂口、凝着血点子的手。石妹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心往下沉了沉。虽然没看到男人的模样,单从声音和动作来看,这男人就少些气概。看看,张大芬!一个男人家,偏偏取了个女人的名儿,难怪说话也带些女人气。
   不过,生米已煮成熟饭,赖也赖不掉!阿娘说,男人四肢健全,算是好的了。这要在以前呀,就是嫁个瘸腿瞎眼的,谁也没办法,都是命!
   石妹叹了一口气,脚步一动,随着他进了屋。
   黑伞掀去,石妹看到了男人的样子。中等个儿,偏瘦,一张很普通的脸,五官平淡得让人记不住。男人咧着嘴,向挤满了一屋子的人不停地点头哼哈,见石妹瞧他,脸一红,不自在地嘿嘿笑。
   屋里神位前,站着石妹的公公,也咧着嘴向石妹嘿嘿笑,样子看起来老实得有点呆傻。这俩男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一个年轻点儿,一个老些,脸上多些褶皱。
   简单的拜堂过后,石妹被送进了新房。说是新房,也不过是往泥墙上粘了两张红喜字,床上铺了新被褥而已。
   男人站在床前搓着手,笨拙地东张西望,好像在刻意寻一个话题又寻不着的样儿,良久,吭吭哧哧地说:“你……你别怪他们,这是咱们这的习俗,乡亲们都是闹着玩的,没有恶意。”
   石妹没吭声,她的气还没理顺呢。男人涨红了脸,再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屋门口走进来一个拄拐的阿婆,慈眉善目,身上的衣服虽破旧,却打理得很干净,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男人眼睛一亮,高声说道:“甲婆,我拿张凳儿给你塞腚(方言:坐)!”说着往外跑。一会拿来只板凳放在阿婆后头,借机说要招待客人,丢下石妹和阿婆跑了。
   被男人称为“甲婆”的老太太坐下来,顺手把拐杖靠在墙上,问石妹:“闺女,累了吧?从上团到这,怕得有几十公里呢。”
   石妹见甲婆一脸慈详,便应着说:“还好!咱山里人家,不娇气,这点路还是能走的。”
   甲婆咧开扁嘴,呵呵地笑,说:“闺女,这家都是好人,住长久了你就知道了。要说起来,这爷俩也挺可怜的,都不是过日子的材料。家里没个女人,到底没个样儿,如今你来就好了。大芬这孩子,打小就没了娘,都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说到他娘啊,那妹子更可怜。当年生了大芬才一个月,就赶着下地干活,结果担着谷子挣起来的时候,用力过猛,把花红(子宫)掉了,这一下送了命,丢下刚满月的孩子。大芬他爹也没再娶,抱着大芬,一家一家地寻奶,东家一餐西家一顿,谁曾想他也活了下来,这真是天生天养……”
   甲婆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没完没了,石妹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想着现今这世道,谁家没有个沟沟坎坎的?你不用拿这些不自在博我的同情!想是想,到底没说出口。
   晚上睡觉时,大芬小心翼翼的把手探过来,一次又一次,都被石妹不露痕迹地推开了,一转身,背对男人,故意把呼噜打响些。一来二去,大芬也瞧出石妹不乐意,便没有勉强她,僵着身子躺了一阵,渐渐睡着了。
   二
   第二天,石妹任着性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走出屋子,发现大芬猫在厨房里做饭,稻草把个灶糛塞得满当当的,弄了一屋子的黑烟。
   大芬一面咳着,一面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倒菜,又急急忙忙地捞起旁边的锅盖盖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拿黑手擦了擦脸。
   石妹看着男人笨拙的样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大芬转过脸来,傻呼呼地嘿嘿笑:“你醒了?等等啊,饭一会就好。”
   石妹暗暗翻了个白眼。哪有人这么做饭的?青菜不翻炒,那不成煮猪潲了?
   石妹看不惯男人笨手笨脚的样儿,推开他,把稻草抽出一些来,火一下子燃了。都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这男人,还真不是过日子的料。真不知道这爷俩都是吃什么活过来的。
   “大芬,大芬!起了没?”院门外有人在叫了。
   男人“哎”了一声,在裤腿上擦擦手,迎了出去。
   风把一些话吹到了石妹耳朵里:“你看,能不能先把俺们家的钱还了?娃身体不舒服……”
   “大芬,俺们家米刚好吃完,没来得及打,早起都没米下锅了,你看,能不能先匀一些来?”
   “大芬,我是拿来家伙什的……”
   “大芬……”
   “大芬……”
   不过一小会的功夫,门外一片热闹,有催着还钱的,还米的,还有催着还物件的,仿佛一刻也等不得了。
   这些人,也真是势利,明知道昨儿办酒席费了不少,吃了用了还不是他们?这才过了一夜,就跟追命似的来讨!
   石妹竖起耳朵,听到男人细细的唯唯喏喏的声音,“某哥某嫂,能不能先宽些日子,你们放心,欠你们的债,我一定还上!”
   “哟,娶了媳妇,以后恐怕就没那么自在啦!说不定会被媳妇管得死死的,哪还有你说话的地儿,不怪人找你要!啊哈哈!”
   这最后一个说话的大嗓门,是个尖利的女声,话里话外透着优越感。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媳妇管得死死的”?她石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吗?
   石妹听着,心火“噌”一下蹿得老高,丢下烧火棍,理了理头发,款款地走出去,不卑不亢地说:“各位大哥大嫂,我今儿刚来,对家里的事不熟悉,不过俗话说,欠债还钱。你们的钱米,我一分也不少,一粒也不缺地还给你们。”说着,解开一颗对襟扣子,从袋里掏出个小布包,一层层解开,现出一小叠钞票。
   “这是大芬给我们家的彩礼,我全都拿来了。大芬,拿去,欠了谁的,还给他,免得人一大早在家门口着急跳脚的。”石妹把钱往大芬手里一砸,转身对着那个尖利女声呛道:“今后我们家的事,都是爷们作主,我这个做媳妇的,只管侍候好他。不该管的事不管,不该说的闲话,我也不会一大早在别人家门口嚷嚷!女人,得有个女人的样儿!”石妹说完,款款地走回屋,细细的腰肢儿随着脚步一扭一扭,看呆了众人。
   “德性!有什么了不起!”尖利女音呸了一口,气冲冲地走了。
   石妹回屋,也没问过爷俩,就把家底翻了个遍,把昨天剩的谷米全都收拾出来,一份一份称好,让大芬拿去还。
   大芬搓着两手跟在石妹后面,嗫嚅着说:“家里就剩这些粮食了,都还去,以后……”
   “家里不是还有粗粮吗?”石妹看也没看他一眼。
   “我是怕委屈了你,你刚到咱家来……”男人低着头,细声细语地说。
   石妹听了男人的话,心里一热,抬起头看着他憨厚的脸,说:“我宁愿委屈点,也不愿看那些人的嘴脸!你看他们一个二个的,上赶着来要账!就跟我们不还似的,什么意思?”
   男人咧着嘴,呵呵地笑,大着胆子说:“石妹,你真好!”红着脸看了看她,提起一袋米,逃也似地溜走了。
   石妹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这男人,其实也挺可爱的。
   三
   尖利女声叫秋菊,就住在大芬家隔壁。她嫁过来的早,已经两儿两女四个小孩了。当初分地的时候,她仗着家里人口多,很是分得了一些,加上她眼疾手快,开荒了不少沟沟坎坎。
   按说她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的,坏就坏在男人不成器,一头扎在了酒桶里,没有一天不醉的。把他的酒瓶子藏了,摔了,他还走村过县找酒喝。一张脸都喝成了赤红色,天天日夜不分,醉生梦死。她带着四个娃,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地?
   今早秋菊被石妹呛了一回,窝着一肚子火回到自个家里,看到大流又抱着个酒瓶子在喝。仰头灌一口,满足地“啊”一声,拿着筷子,在辣椒碗里戳戳,放到嘴里吸一下,又灌上一杯猫尿。
   秋菊一看,气得鼻子冒烟,上来抢过大流手中的瓶,尖声喊:“喝喝喝,就知道喝!哪天喝死算了!”
   “这娘们,又跟谁吵架去了?”见惯了这种场面,大流也不恼。
   “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倒在家坐得安稳!”
   “哟,谁敢欺负你呀?凭你秋菊那张嘴,这村里能吵过你的,还没嫁过来呢。”大流笑嘻嘻地说。
   “已经来了!昨儿大芬娶的那狐狸精似的女人,今儿就让我窝了一肚子火!”秋菊想起石妹,牙咬得咯咯响。在这晚娘村,谁敢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呛她?说什么“女人得有个女人样儿”,她秋菊什么样儿了?那女人不就是仗自已长得俊点吗?刚来就给人一个下马威,什么东西!
   听了她的话,大流非但没帮着她,反而拍着手哈哈大笑,直说这回遇到对手了!真是看不出来呀,那么一个娇小的娘们,居然这么厉害!
   秋菊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把酒瓶子轻轻放在大流面前,展开了笑脸说:“大流,你依我一件事,我今儿就让你放开了喝!”
   “啥事?”大流眼睛一亮。
   “去把咱租给大芬的地给收回来!”秋菊扯开一道冷冷的笑。
   大流一听,脸色严肃起来:“这不好吧?你明知道大芬家一亩地都分不到,就指着那几块地过活了。咱要是收回来,他们家吃什么?再说了,他也不白种,每年除了给十袋米,还给点花生油啥的。”
   秋菊看到大流犹豫,忙说:“我告诉你,那女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咱要是现在不收,只怕以后她当了家,赖着不还了!你想啊,咱租给他的时候,不是看他老实,也没写个保证吗?他要是说地是他的,你就等着撞墙吧!”
   大流是个没主见的主儿,见秋菊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便提了提裤带,和秋菊商量了一下,两人径直向大芬家走去。
   大芬和他爹在院里垒柴火呢,瞧见这俩人走来,忙停下手里的活,往屋里让。
   秋菊摇摇手,说不用了,咱就是来说几句话。说着用脚踢了一下大流。
   大流咳了一声,说:“大芬兄弟,按说我不该开这个口儿。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大芬爹忙道:“有啥难处,只管说。咱要是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大芬,拿两张凳子来,给秋菊和大流塞腚。”
   不等大芬回屋,石妹就从屋里拎了两把凳子出来。她是想看看这俩人会说些什么。
   秋菊看到石妹,两眼一翻,把下巴抬了一抬,不等大流开口,便道:“大芬兄弟,眼看我们家那些娃儿,一年比一年大,吃得也多了。我们种的那点地,根本不够一家吃的。我是想啊,把当初租给你的地收回来。我也知道你难办,这不,我想了好久,才厚着脸皮来找你说来了。”
   大芬和他爹一听,脸色猛地刷白,呆愣愣地不知道作啥反应。
   石妹不了解这其中的因由,默默地站在一边没吭声。
   良久,大芬爹说:“大流兄弟,你也知道,咱是从别村迁来,当初一亩地都没分到,就指靠租你的这俩地过日子了。你要是嫌租少,咱再往上加些,啊?”
   秋菊嗓门大了起来:“大叔,不是嫌租的问题!咱家人口多,比不得你们,随便糊弄一下,都可以填饱肚子。我那上有老下有小的,再不种多点地,西北风都没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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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极具有正能量的人物传记小说,作者透过大芬与石妹的这对夫妻,塑造了他们苦难的一生。但他们的大度也让秋菊以及大流感动了,本来石妹嫁给大芬就是“苦日子”的开始,但她没有任何的怨言,一直为这个家不断地操心着。相比之下,邻居秋菊的挖苦与蔑视则看出了人心险恶的一面,虽然最终也看到了人性善意的一面,这样的对比写法,形成了巨大的且鲜明反差,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写作手法,更凸显了石妹的善良品性,而且对于传递善良与人性的主题来说,此文堪称是一篇好的作品。无论从写作的风格,以及小说综合的因素,人物的塑造和体现,都能够看出作者扎实的文字功底。很不错的小说,欢迎赐稿,倾情推荐。祝福节日快乐。【责编:洛漾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021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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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洛漾熙        2015-10-20 20:49:58
  正能量的小说,而且人物的塑造很饱满和立体,作者一如既往地通过人物的故事来展示善恶的核心。
   作者的文笔小编赞赏,而且每次读您的文章,都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感觉。
   问好随玉。
回复1 楼        文友:随玉        2015-10-20 20:57:20
  小洛洛,又看到你了,么一个!哈哈
2 楼        文友:洛漾熙        2015-10-21 11:53:04
  么么哒。。你要快递水果来吗。。哈哈。
3 楼        文友:田舍郎        2015-11-14 12:33:56
  一如既往的好。风格好似贾平凹早期的作品,《鸡娃家的人家》等
想写点什么,一落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这也是我写作中常碰到的问题。
回复3 楼        文友:随玉        2015-11-14 13:10:30
  是嘛?我没什么印象了,不晓得有没有看过,呵呵!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哈!谢谢田舍郎来访,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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