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露微光时，他起了，不由掏出烟点了，抽一口，见烟雾似幽灵般在屋里攻占了去。他忙拉开窗户，逃到屋外，甩鼻涕似的甩掉大半支烟。他那颤栗的心才稍觉平静，又被大门前农用三轮车乌泱泱的尾气赶回了屋子。他刺啦一声关了窗户，双手死命地按住砰砰乱撞的心。约摸过了一刻钟，他那心才放到该放的地方。他不由掏了支烟，塞进嘴里，又拔出来甩在窗台上。
　　 他歪着脑袋挪到灶房，盯着洗脸盆发呆。有的专家说用冷水洗脸好，有的专家则说用热水洗脸会更好。他洗了几十年脸，这些天却不知道脸该咋洗了。这时，正在择菜的老婆问，你说这菠菜是不是转基因菠菜？他瞥一眼手指粗细的菠菜杆，手掌般大小的菠菜叶，说，不知道。你说有没有转基因人？老婆又问。他撕了块卫生纸，边擦脸边说，谁鸡巴知道呢！老婆瞥了眼卫生纸说，专家说越白的卫生纸毒气越大！他扔了卫生纸，去挤牙膏。老婆说，专家说牙膏里有那什么，要是牙龈破了，那什么会顺着伤口进入人体，那样就会得那什么什么病，哎，记不清了，反正，是要命的病！鸡巴，刷个牙专啥家？他嚷叫着，但还是不由少挤了些牙膏。刷过牙，他又把那块一米见方的白布叠成八层，滤了一电壶水，烧开了。要泡茶。又怯。就咂咂嘴，倒了杯开水。又愁。相思起以前那浓糊的茶汤，大半杯下肚，肚子就像几辈子没吃过饭那样饿了！这会儿吃饭那个香啊……可现在，水虽然能自己过滤，但那茶叶怕是……
　　 饭熟了。他望一眼饭桌上白得发青的馒头，脑里浮现了自己那块被油路围起的麦田。专家说汽车尾气里有什么重金属，重金属是啥？他想着，依旧往饭桌上放了一杯醋，约摸三两；两头蒜，二十来瓣；三颗葱，拇指粗。他坐了，扳了少半块馒头，咬个皮儿，就瓣蒜，来口葱，压股儿醋。老婆依旧把凉拌菠菜往他面前推推。人家都说吃的油不是转基因就是地沟里捞的，能不吃就不吃。每顿都是凉拌菜，咽不下时就想，总比那谁强吧？和自己一般大，就得癌死了。他依旧指指面前的醋、蒜、葱，说：“吃些，杀毒！”老婆说，啥吃多了都不好。他说，都是杀毒的，怕啥？他说时，有一滴泪水被辣攻了出来。他擦了泪，又拿颗葱，咬了半截子，说，泪水能把身上的毒气排出来。老婆扑哧笑了。
　　 吃完饭，他又肚烧脸辣，坐立不得了。这时，他的手机铃声轰然响了。他的脑袋吓得抖了几抖，就顾不上肚子和脸了。心里暗暗念了几遍早起的电话不好，早起的电话不好……却不由接了。他听了片刻，嗯了声，就挂了电话。老婆说，不行不去了。他呆了会儿，搓搓手，点起烟，猛抽几口，说，咱一家子要是光顾嘴倒好说，可有个人前礼往，三灾五难咋办？你一天一分钱不挣，娃儿们一天就知道要钱。他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又说，等娃儿们都成家了，咱就不干了。他说完，又抽几口烟，套上自制的只露两只眼睛的面罩，跨上摩托车蹿了。
　　 他是收鸡的，从二十多岁一直干到现在，二十来年了。他知道，早起收的鸡大半是病死的。病死的鸡收时便宜，一只鸡顶大掏三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