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田聚村的李村长就把各村民组的群众组织在一起。李村长先告诉大家要安装自来水的好消息，说这次安装的所有设备和人工都是国家买单。然后他清了清嗓门，继续说：“这些年，咱们这里的土壤，空气污染很严重，特别是水，简直无法喝。这次安装自来水关系到千家万户，不管管道从谁家门前过，咱们都要让路，该挖的挖，该填的填。自来水要装进每家的厨房里，不能漏掉一户。那些暂时没有在家里的人，亲戚邻居通知他们一下，先把管道安装在厨房前，等他们回来再接到厨房去。刚才我说了，这次安装都是国家掏钱，但是吃水要打水费，所以每家要装一个水表，水表钱要自己拿，也就是一家拿个百十块钱。这钱不是安装自来水的费用，是表钱，以后吃水就凭表付费。”
　　 李村长的话让所有的人感到欣喜，大家议论着，今后咱老百姓也能和城里人一样，吃上自来水了；手一拧，哗哗流出自来水的日来就要来了；往后再也不吃那苦涩的受到污染的碱水了。李志明站得离村长最近，村长话一说完，在大家的议论声里，他往村长面前又凑了凑，带着愉快的欢笑说：“村长，这安装自来水是真的吧，啥时能冒水啊？能吃上自来水就是好，你看咱现在吃的是啥水呀，一烧开锅水就成白色的了。一个水壶用不多久壶底就积了很厚的水垢。有自来水再也不吃这难以下咽的苦水了。什么时候交水表钱，我第一个。管道从哪里走，咱都要开绿灯。尽管放心，村长，没有一个人阻拦安水管。”
　　 安装水管虽然没有开始，但是这个好消息着实让田居村的男女老少欢欣鼓舞。
　　 施工开始了。挖掘机沿着水泥路挖开一条深沟，然后把管道埋进去。农户从自家门前到水泥大路大都有一条不大宽的水泥路，为了埋管道，挖掘机要把农户家的水泥路刨开。不管刨开谁家门前的水泥路，大家不但毫无怨言，而且心存感激。
　　 施工在继续。当挖掘机开到村民李志明的家门前，正准备刨开水泥路时，李志明从屋里跑出来，瞪着两只眼睛，站在水泥路上，阻止挖掘机往下刨。
　　 施工不能继续下去了。师傅关了车，跳下来说：“这安装自来水是为你服务的，人家都不阻拦，偏你不让刨，你啥意思啊？”
　　 “啥意思？你把我的路刨断了，我还怎么走啊？你们不能说刨就刨，总得有个说法，就是为我服务，也不能这么随便，是吧。你们老板呢？我找你们老板理论。”李志明仍然站在挖掘机前面，高举着右手，边摇晃边喊道。
　　 “哼，不识好歹的货。给你干好事，还这么不凭良心。”师傅小声地嘟囔道，幸亏声音低，没被李志明听见，不然他该先给师傅理论了。
　　 “老板有电话吧，你给老板打个电话，就说是我李志明说的，不管他安装啥管道，刨开我的路，就得有个说法。就是部队埋军事光缆，西气东输也不能说挖路就挖路啊。我修这一截水泥路也不容易，给刨开了让我咋出门啊？”
　　 “老板的电话我不知道。老板叫我来挖，我就来了。我只是个用人，是想挣两个零花钱的打工者，你不让我挖，我就不挖了，这耽误的是老板的工。只要今天我来这个工地，老板就得给我工钱。你要是有能耐天天拦着不让我挖，那才好呢。”挖掘机师傅显然有点赌气，他撤向一边，不再搭理李志明，也不给老板打电话，而是转向围观的群众，让他们去叫李村长。
　　 当李志明开始拦截挖掘机不让挖路面时，就有一些老百姓陆陆续续向这边聚来。听了李志明的话，一些心直口快的人就站出来埋怨他不该不让刨路，劝他为了全村着想，不要顾惜自己的那一截路。反对的人越来越多，李志明毫不退让，反而骂起了那些劝他的人。他从自家门口的水泥路上冲到大路中间，把还在燃烧的一截烟头扔进路边的水沟里，可能是心中不忿，略带口吃地骂道：“你……你……你们懂个鸟啊，这……这……这修自，自来水是国家的……政策。老板赚了好多……好多钱，他……他挖了路就得给咱修好。”
　　 听到李志明的骂声，一些围上来劝说的群众退却了，有的边往回走边说，就是啊，老板修这些自来水管道肯定赚了不少钱，给咱门前的路挖得不像样子，是得给咱修好。这些群众的态度让李志明感到自己掌握了真理一样，他更加有恃无恐。他几步冲到挖掘机前，用拳头擂着挖掘机的钢筋铁臂，高声喊道：“师傅，你听见没有，这沟你别挖了，管道也别埋了。让老板来，协商好再挖。”
　　 李志明和部分群众的阻拦态度让师傅着起急来，他虽然说自己只是一个用人，干不干老板都要给工钱，可是要是真的一天连一尺管道都没有铺上，老板是不会给他工钱的。他走到李志明跟前，商量道：“路挖了你们和老板协商，看能不能给你们修。我该挖还是挖，误了工期到时候出不了水，就连你们村长都不好交差。安装自来水是国家的惠民政策，有严格的标准和工期，只要按照政策来，一切都好办。你们找村长，和老板联系，看国家对这次装自来水挖路有没有补偿。”
　　 李志明觉得师傅的话有道理，是啊，像挖路这种事和师傅有什么说头呢？找老板吧，也不合适，千人吃饭，主持一人，这事得找村长。于是，李志良（明）叫上几个群众，直奔村长家。一路上他都在耿耿于怀，发着牢骚。跟着来的几个群众跟不多远，就折回了自己的家。当到村长家时，就只剩下李志明一个人了。
　　 李村长也听说了李志明阻挠埋管道的事。他正在心里埋怨李志明不顾全大局，准备找李志明要狠狠地训斥他，李志明突然来了。村长还没有问话，李志明说：“村长，这次修管道是国家的政策吧，那政策上没有说老百姓的损失怎么赔吗？”
　　 听到李志明要赔偿，村长刚才还要训斥他一顿的气势灰飞烟灭了。一来这赔偿的事不是他村长说了算，二是老板为了修管道为了赔偿的问题，的确和村长有过沟通。于是村长搪塞道：“赔偿不赔偿又不是咱说了算。安装自来水也不是光咱田聚村，有好几个村这次都装了，刨开了不少路，怎样赔看老板怎么说吧。”
　　 村长的搪塞更让李志明觉得真理在握，他毫不退让地说：“那可不行，不说句果断话管道就别想从我家门前过。是赔钱还是整修，你当村长的说句话吧。我这不是要阻拦安装自来水，我没有要破坏国家对咱农民做好事的意思。你想啊，挖掘机一刨，门前一个深沟，出来进去不方便就不说了，为了能喝上干净水，咱愿意忍受着不方便。这一刨，好好的水泥路也刨坏了，就是重修，和原来的老路面也是两张皮。你当村长的要为咱田聚村的老百姓着想，不能和承包工程的老板一个鼻孔出气，工程一结束，老板跑得比谁都远，还是咱们邻居长些，你得维护老百姓的利益。”
　　 李志明的话让村长无言以对。村长很清楚，这次安装自来水管道上面明确规定，挖了谁家的路，老板要负责维修，不能影响老百姓出行。老板为了多赚点钱，不想维修刨开的路，于是就和村长商量，并且把村长拉到城里的饭店去。吃过饭又是洗脚又是桑拿，就差没招小姐了。老板的热情让村长站到了不维修路的立场上。可是村长知道这样做不符合上面的政策，所以缺少底气。在李志明的明确要求下，他既不能拒绝，又不能表态说赔偿或维修。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在大酒店推杯换盏的情景，阻碍了他作为一村之长维护老百姓利益的责任和义务。
　　 村长看了看李志明，笑一笑，然后像是给李志明出谋划策似的说：“这个事我不好出头露面，我要是带头和老板说，要他赔偿或维修，上面不是要给我安个阻挡国家惠民政策的罪名吗？你一个老百姓，他们奈何你不得，你可以给老板说。光你一个人不行，多联系一些群众，就说这是全体村民的意愿，逼着老板让他给咱们维修路。”
　　 听了村长的话，李志明开始感到莫名其妙，进而又觉得这是村长在推卸责任，是把得罪人的事往自己身上推。他直直地看了村长一会儿，说：“你这不是让我往坑里跳吗？我一个平头百姓，没有一官半职，我怎么好找老板说啊。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我什么都不是，连屁也放不出来。你是村长，这事理应你出头露面。我要是组织群众，还给我安个聚众闹事的罪名呢。这事我不能干。”
　　 “我不是让你聚众闹事，是想叫你多找几个群众，这样声势大些，老板好重视。如果就你一个人，老板肯定不当回事。”
　　 “叫我找人啊，我找谁呢？我总不能说，跟我一起去捣蛋吧。还是得你把声势搞大些，你拿着国家的提成，关键时候不能往后缩。你要是站出来说话，咱村谁都愿意听。”
　　 “我说话都愿意听啊，连你都不想听。开始开会的时候，你不是说管道从哪里走，都要开绿灯吗？怎么挖到你家门前就变卦了呢？”
　　 村长的话让李志明感到无地自容。是啊，当初开会时大家欢欣鼓舞，都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根本没心思去考虑挖路的事。现在，真的要挖开门前的路，影响出行，于是自私的心理占了上风，所以他终于站出来阻止挖路埋管道。村长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他曾经的许诺，就像打了他一个耳光一样，让他的脸发烧。于是他带着歉意解嘲地说：“话不是那样说嘛。要是在你开会的时候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你争辩，既显得你没面子，又显得我不顾大局。现在挖到了家门口，我也是无奈才站出来。”
　　 “好，好，既然你站出来了，你说该怎么办。这次挖开的路不少，住在大路两边的农户几乎每家都挖了，咱们来商量商量，看是赔偿啊，还是给咱修路。说实话，我和老板又不熟悉，要不是这次给咱装水管，这辈子说不定我也不认识他。还是你说得好，咱们邻居长些。”听话音，村长似乎站在了李志良这一边，帮助老百姓维护利益。
　　 李志明刚才受到了村长的挤兑，现在心里还不是滋味，虽然村长明确表示支持自己，但是他仍然感到自己阻拦埋管道就像犯了罪一样。所以他没有接村长的话。
　　 “其实，人家老板也很不容易。国家的钱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跑项目，搞采购，还要垫资，不容易啊。完工了还要严格的验收，要是验不上，还得反（返）了工重干；工程合格，也不知到哪驴年马月才能要着钱。就是能赚几个，也是辛苦钱啊。人家老板辛辛苦苦，不还是为了咱们呀。”村长的话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同情起老板来。
　　 “你说该怎么办呢？村长。我知道我阻拦挖路不对，我知道咱村被挖的人家都没有出来阻拦。唉，说出去就是我爱捣蛋。其实，我说的有道理，国家的哪一个项目不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啊，损害了利益的事，国家肯定有所法。不管有啥说法，这次俺不难为老板了。”李志良（明）终于放弃了挖路损失的赔偿，并且他还要求村长去给挖掘机师傅说一下，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李志明放弃赔偿的消息在他一出村长的家门时就像风一样传出了好远。他还没有回家，挖掘机师傅就知道了他不会再阻拦挖路。于是，挖掘机重新吼叫起来，水泥路面在挖掘机的铁臂下不堪一击。
　　 李志明一出村长的家门，村长就掏出手机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工程在顺顺当当地进行。不多久，主管道铺设完毕，往各家各户的分管道也顺利地接入厨房。
　　 李志明第一个交了水表费。当他拧开水龙头，看着哗哗流出的自来水，心中荡漾着幸福的涟漪。他接了一碗自来水，轻轻地啜了一小口，仔细地品味着，然后咂巴咂巴嘴：“哦，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