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清澈辽阔，阳光明丽轻柔。
　　 田甜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大地浴在秋阳的金辉里，披上了绚丽的色彩，荡泻着金色的韵意。秋天褪去了暄哗的浮艳和幻色，变得更加沉稳，也更见生命的真实和自然。
　　 一个月前，田甜怀揣着一个彩色的世界，像一只欢快的喜鹊，飞到秦风中学高一三班。班主任是位身量匀称欣美的年轻女老师，面带浅浅的微笑。当田甜在签到表上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时，班主任老师温静的双眸立即放出特别的光彩，盯着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你就是田甜？太瘦了，以后要多吃些……”声音脆脆的，甜甜的。
　　 一片红晕拂动在田甜的双颊，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环视了一遍，满目茫然，心里直犯嘀咕：这班主任老师怎么注意起自己的身材了？
　　 “中考成绩你是班级第一名。”声音依旧脆脆的，甜甜的。
　　 惊喜！田甜心里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羡慕的目光在“啧啧”声中如潮水从四周涌来，田甜沐浴其中，骄傲如花绽放在她的脸上。田甜只知道，她是考上秦风中学的，属于秦风中学三百名统招生，接到统招通知书那天，家里还专门为她摆了一次还算隆重的庆祝宴。田甜刚上初中一年级时，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了秦风中学，秦风中学是省级重点中学，连续三年的全省高考状元都出自这个学校。能在秦风中学上学，对于家长和学生来说就是服了考上重点大学的“定心丸”，那是人前人后的一种至高的炫耀。田甜母亲给她定的高中学校除了秦风中学还是秦风中学，几年前家里就在学校附近为她上学买了学区房，她如果考不上秦风中学的统招生，就以“民营生”上，“民营生”也是有分数底线的，在统招线下降十分，一分一个收费标准，田甜第一次听到了“民营生”这个词，第一次知道了有钱就能上重点中学，没钱差一分上不了，有钱差十分也能上，田甜在那个时候突然觉得：钱毕竟还能买来好东西。秦风中学如珍宝的统招人数和昂贵的“民营生”学费，并没有让到这个学校门口的人数减少，反而一年比一年拥挤不堪。一张秦风中学统招录取通知书在全家人紧张的期待中而来，让田甜整个暑假仿佛是彩蝶围春，一树桃花开着，而此时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坐在学校四个重点班之一的三班教室里，也难怪班主任老师会这么仔细地打量着她。田甜只觉得透心彻骨的喜悦，从未有过的自豪和幸福感弥散全身，有点飘飘欲仙起来。
　　 第一次班会是在报到当天晚自习时召开的，田甜被班主任老师在班会上指定为学习委员，其他班干部由毛遂自荐、同学选举、班主任指定确定。班会结束后，班主任老师宣读了学校关于“金秋助学”的通知。田甜知道了省教育厅每年都会给秦风中学的高一新生拨一笔助学金，资助家庭困难的学生，彰显政府对贫困家庭的关爱。学校把这笔助学金分成困难生和特困生两类发放，困难生每人资助一千元，特困生每人资助两千元，班级有十个名额，困难生和特困生各五名。田甜的父亲供职政府机关，母亲在一个中型私企担任中层领导，家里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裕，却也是温饱有余，像这样的助学通知，对她来说就像白天的灯光，完全可以忽略，也只是听听而已。
　　 “你写一份困难生助学金申请吧！”第二天上午放学后，班主任老师把田甜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张表，一脸认真地说：“把这个表拿回去，让家长按要求填写并加盖相关公章，和申请书一起尽快交给我。”
　　 “我？……”田甜似乎没有听清楚，怔怔地望着班主任老师浅浅的微笑，眼神里有一丝慌乱。田甜知道自己家里并不困难，母亲早为她做好按“民营生”上学的第二手准备，她考取了学费只有千元的统招生，一下子为家里省了几万元，母亲计划着用省下的这笔钱奖励她出外旅游。
　　 “能上这个学校的学生没有几个家庭困难的，学校把大半名额分给四个重点班。你是咱班上学习最好的，自然要给你一个名额。”班主任老师的美意让田甜无法拒绝，她接过金秋助学申请表，迅速折叠起来，回赠了班主任老师一个复杂的微笑，踩着自己“呯呯”的心跳声转身离开。
　　 田甜回到家里，吞吞吐吐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晨露一样的目光，以一种清澈的期待看着母亲的表情。
　　 “你的班主任真好！”田甜期待来的是母亲满面春风，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伤。
　　 最终，写申请、填表、盖章都由田甜母亲一手完成。
　　 田甜看着手里这份父亲是下岗职工、母亲常年患病在身、全家人蜗居在不足三十平方米楼房里的申请书，眼睛里的亮点儿熄灭了。
　　 “妈，你这不是撒谎吗？”田甜阴云笼罩的眼睛里又加上了小雨点。
　　 “你傻呀！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困难生？你没看见交报名费那天，你们学校校院校外全停满了车，咱家连车都没有，不是困难生谁还能是？你心里如果不安，就权当是学校奖励你学生好的奖学金。”田甜虽然不认同，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谁又是实实在在的困难生？困难生和助学金，究竟谁造就谁？这似乎又和人们对鸡和蛋的讨论一样，是先有了鸡还是先有了蛋。或许对于秦风中学来说，寻找贫困生就如在一片参天破云的树林里，寻找营养不良的矮树。
　　 一周后，田甜在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领到了一张两千元的特困生助学金银行卡，她把这张银行卡装在书包里，一直没有给母亲说，母亲问起时，她以没有申请到为由搪塞过去，其实申请不到丝毫不会引起母亲表情的变化。然而这张银行卡却如一座大山，压得田甜每一天的日子浑身无力，她的心空不再是白云，而是黄扑扑的浮尘，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窃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坐在教室里，看到有同学在一起说话时她就觉得是在嘲讽自己；走在街道，看到有目光迎来她就恐慌不安地低下头；睡在梦里，总有一双没有快乐只有渴望的眼睛一直盯视她，还有那畏畏怯怯捡拾空瓶和破烂的双手，为了铅笔？为了作业本？为了蜡笔和画册？田甜变得沉默了，甜美的笑容也如春花凋谢在秋风中，她不知道何去何从？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了一份报纸，让田甜在瑟缩中瞥见了一个向阳处。由三秦日报牵头启动的“金秋助学”活动正如火如荼进行着，这个消息驱散了田甜郁闷、烦乱、不安的心情，她不禁一阵激动。田甜从那张助学金银行卡上取出两千元，走进了三秦报社六楼的“金秋助学”办公室，以秦风中学一名学生的名义捐了两千元。
　　 ……
　　 走出三秦报社大楼，田甜笑了，闪着泪花的眼睛藏留着掩抑不住的欣慰。郁积在心底一个多月的阴霾，让笑容的坦然和泪水的清澈冲洗得干干净净。抬头仰望，天空湛蓝湛蓝，没有半点乌云；阳光端端正正照着黄的菊花、黄的秋草，花瓣、草尖、叶脉自在地舒展着。天地间一片灿烂的黄色，秋天的颜色是金黄的，秋天的灵魂是金色的。田甜顿觉神情气爽，脚步轻盈地走向开往秦风中学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