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王桂花
(一)
“桂花,我就在广场的东边,怎就看不到你呢?”
“噢,我压根儿就没去……”
“怎了?听声音有些不对劲儿,感冒了?”
“……”
“桂花,别让我着急,说话呀,啊?还是我过去吧。”
“别过来,别过来,来了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老赵,从现在起,咱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昨晚你不是亲口答应孩子们,咱俩上午就去领证么?”
“啥也别说,我挂电话了。”听说老赵要来,被窝里的王桂花慌忙坐起身来,因为情绪激动,说话也急了些,出了一身虚汗。她将枕头靠在自己的背后,不住地叹着气,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喂、喂、桂花你等着,我这就过去,喂……”
“……”
尽管老赵那边一个劲儿的喂,可王桂花这边早已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老赵敲响了王桂花的门。可任凭他怎样敲,怎样喊,半小多时过去了,王桂花不开门也不回话。
老赵急得抓耳挠腮,原地打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得提高了嗓门儿:“桂花,开开门!我只说两句话就走还不行?”
“你走吧。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也许是怕邻居们听见笑话,王桂花终于说话了。
“昨儿还好好的,到底因为什么啊?”
“别问了,你走吧。”
老赵深深地叹着气,无奈地摇着头。只得给王桂花的女儿许玲打电话:“玲儿,你们走到哪里了?”
“赵叔,晨练回来了?我们也快到了。告诉我妈别做早饭,已经买好了。”
“好吧。”老赵听说许玲马上就过来,只好等着。
老赵六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中等个头,宽额头高鼻梁,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老赵心细、勤快,性格也比较开朗,整天乐哈哈的。
老赵的老伴儿去世多年,工作在外地的儿子、儿媳要接他去一起生活,可老赵不愿离开自己的家,也不想离开王桂花。因为,老赵觉得这辈子亏欠了她,照顾王桂花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这时候,许玲和铁柱过来了,他们就是王桂花的女儿和女婿:“赵叔,我妈呢?”许玲问。
“你妈她没去晨练,不知又怎了,也不给我开门。”老赵神色黯淡,声音低沉。
“赵叔别急,玲儿她有钥匙。”铁柱说。
许玲打开小包,掏出钥匙开了门,看王桂花还在床上躺着呢。三人慌忙围了上去:“妈,哪里不舒服,啊?”许玲心疼地问。
王桂花一夜没曾合眼,她眼圈发黑,脸色苍白,短发乱乱的。看着他们,不由泪水滚滚落下:“玲儿,没事儿,妈很好……”
“可您这是……”女婿铁柱关心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只是、妈只是想你们的爸爸了……”王桂花抽泣着,抹着眼泪。
“妈,我……”铁柱热泪盈眶,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下,一副懊悔的样子。
许玲流着泪,抚摸着老公那宽阔的肩膀说:“柱子,别想那么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啊……”
老赵心酸酸的,眼圈儿一红,背过脸去……
(二)
王桂花五十二岁那年,丈夫就过了世。春去冬来,花开花落,如今,丈夫许成离开她已经七年多了。
山穷石头在,人老骨头在。王桂花虽然年纪大了,还留有年轻时的俊俏模样。白净的皮肤,丰满而不失苗条的身材,板板正正的。弯弯的柳叶眉,长长的黑睫毛,大眼睛毛茸茸的,岁月的流失,使她的双层眼皮变成了多层眼皮,眼带下垂着,与脸部、眼角的细纹合在一起,仿佛记载了她一生的风风雨雨。短发经过染烫后,依然乌润光亮,富有光泽。
那年春天,退休不久的许成起了个大早,要和好朋友老赵一起相亲去:“给老赵说的老伴儿,你凑哪门子热闹?”王桂花边说话,边从衣柜取许成熨烫好的衣裤。
“老赵说了,要我帮他把把关。说实在的,这些年老赵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没享过一天福。好不容易儿子成了家,他也该找个老伴儿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么。”梳洗完备的许成边说边换衣服。
“就你那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粗心大意的样子还替他把关?”
“那得分啥事儿。这方面,老赵他还就信服我。呵呵……”
“信服你?不是我说,就老赵那斤斤计较,抠门儿的做法,找了多少个了都成不了,这次呀,八成也悬。”王桂花看许成穿好衣服,又将丈夫刚买的风衣递了过来。
“穿这件吧,这天还冷飕飕的。”
许成穿上风衣,照了照镜子,顿时浓眉一扬,两眼闪出欣喜的亮光来,皱纹也舒展了。念叨着:“好、好、还是老婆的眼光好。”
“好你就穿。”王桂花嗔怪道。
“听你的。”许成答应着。
“早些回来。”
“嗯哪。”许成微笑着对妻子点了点头,一开门,身穿紫色运动衣的老赵迎面走了进来。
“看咱许哥穿扮的,啧啧啧……真帅。这衣服还没见你穿过呢,啥时候买的?”老赵好像不认识许成似的,上下打量着。
“前几天买的,还没穿着出去过呢。”许成答。
“还是王桂花有眼光。黑裤子配上这件银灰色的风衣,真大方。老许,多了我不敢说,至少年轻五岁。”老赵夸张地说。
“老赵,莫非你就穿这身衣服相亲去?”王桂花问。
“这不挺好么。”老赵不以为然。
“不行,这像个运动员,哪像去相亲?呵呵……要不你把我这身换上吧!”许成说。
“倒也是啊。老赵,你和老许个头也差不多,穿上试试?”王桂花热情地说。老赵与许成是同事、老乡、又是好朋友,两家相处的一直都很融洽。
“那我可不客气了哈。”老赵马上就去了卫生间,将自己的运动装脱下,又把许成的衣服穿在了身上。站在镜子前左瞧瞧,右看看,非常满意。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啊。老许,你这行头不错,真不错,简直是给我量身定做的!你们瞧瞧,我老赵是不是比刚才帅多了,哈哈……”
“去妹妹家看对象?是咱老家的?”看着老赵高兴的样子,王桂花又打开衣柜,给丈夫取出身黑蓝色的套装来。
“只是去看看,没影的事儿,没影的事儿。”老赵摸着自己的脑袋,小姑娘似的红了脸。
“老家人实诚。老赵我提醒你,可不能像先前那样,在女方面前留心眼儿了。什么鉴定婚前财产,工资不交女方了;什么一个月只给几百元生活费,不承担对方的负担了。老赵,咱扪心自问,将心比心,人家嫁得是丈夫,是靠山,不是嫁你那几百块钱。刚见面就谈这些,谁能乐意?谁心不凉?”王桂花说着,为换上外衣的丈夫一只只地扣着扣子。每天老许出门,只要王桂花在家,都这样。
“不是我留心眼儿,毕竟是半路夫妻,虽然结了婚,各自都有各自的儿女,人常说,猪肉贴不到羊身上!唉,人心叵测啊,诚心诚意跟咱过日子的有几个?”
“不成心,嫁你干什么?”
“你们大概也听说老王的事儿吧,他那女人进门不到一年,就把老王省吃俭用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存款,全部给了自己的儿子!老王那闺女可不是省油的灯,厉害的很,虽然出嫁了,因为这事儿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地吵闹,把老王的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老王心神疲惫,身体一落千丈,住进了医院!像这种女人,人家可是奔你的钱来的!如果咱提前不留后手的话,还有安稳日子过?”说起这些,老赵情绪有些激动。
“不过,听我妹妹说,这个女人虽然是农村的,条件还不错,也没啥负担。”老赵稳定下情绪又说。
“闲话传来传去,越传越没影儿,老王那女人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也是个知恩图报、明白事理的好女人。她是有难处,生怕儿子打了光棍,拿着钱给儿子娶媳妇了。再说,人家与老王感情挺好,两口子也是商量过的。老王住医院的那段日子里,他那闺女跑哪去了?还不是自家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我觉得吧,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老王对她实心实意,她还能不念老王的好?”王桂花说。
“那倒也是,儿一家女一家,别看把他们拉扯大了,到头来还是指望不上。”老赵说。
“所以说,人不能太精了,也不能把金钱看得命一样。”
“说啥都没用,就看他俩有没有那个缘分吧。不过老赵,别的都无所谓,人心才是最重要的。”许成说着,拉起老赵向门外走去。
“早些儿回来,玲儿来电话说,今天是星期天,她们三口一起过来。我在家包好饺子,到时老赵也过来吧。”王桂花追到楼梯口说。
“太好了。为了王桂花的这顿饺子,我们也得在天黑前赶回来。顺便把我的运动衣拿回去,你可不要替我洗干净啊。呵呵……”老赵笑着说。
“饺子不饺子的无所谓,我许成今天的任务,是给你当好这个参谋。哈哈……”许成拍着好朋友的肩膀,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着,眉角的几根长眉毛,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你俩好好地贫吧。”王桂花说着回屋去了。
许成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身材看上去比老赵壮实一些。
家有贤妻福气多。许成出门,妻子王桂花总要将他收拾的板板正正、利利索索的。许成在家,甩手掌柜一个,啥活儿都不用干。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是王桂花一人奔波、操心。熟悉许成的人都夸他妻命好。
老赵和许成比起来,天壤之别。妻子从年轻的时候身体就不好,老赵除去上班,还得买菜做饭,跑里跑外的。也许是家庭困难,每天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缘故,老赵对金钱看的很重,也很会算计。
老赵的妻子去世那年,他的儿子还在读大学。为了多赚钱,老赵就办了病退,打了份儿工供养读书的儿子。直到为儿子成家立业后,他才决定再找一个。可连续找了几个女朋友,对方都因为老赵的条件苛刻,只给几百元生活费而半途而废。
在王桂花的提醒下,老赵对许成说:“这次可不能提钱的事儿了,相处相处再说。”
“这就对了,以后少提钱。”许成微笑着回答。
老赵的妹妹住在郊区,离市里也就十几站。当太阳升起差不多一杆高的时候,老赵和许成下了车。
(三)
这时候,村里的闲人都聚到超市的东墙边,就着暖融融的阳光,东家长西家短地唠闲嗑儿。大家有站的、有坐的、也有买好东西停留下来的。
这家超市位置很不错,占着天时、地理与人和。超市对面是公路,站牌正对着超市的门窗,超市的左、右、后边全是路,四通八达的。老板很会做买卖,精装门面,设计到位,货架上柜台里,货物各种各样、整洁有序、使顾客一目了然。门外地面铺了配色的地板砖,清扫得干干净净。超市门前还搭起彩钢顶,除去冰柜外,还放了桌椅板凳,扑克纸牌,专供顾客们玩耍聊天。就连那东、西的墙根儿也摆放了光滑的青石和一些小凳子。这样一来,村里人一有时间都喜欢聚集在这里,上午聚东边,下午来西边,为买卖增加许多许多的人气。
“哎,这不是赵师傅么?今天打扮得像个大干部似的。”因为老赵的妹妹、妹夫出来打工几年,一直就住在这个村子里,老赵又常来常往的,人们对他并不陌生。
“赵师傅,又来妹妹家了?”
“是呀,来看看妹妹。”
“这是谁呀?”有人指着许成问老赵。
“他叫许成,是我的好朋友,我俩一个厂子的。”老赵说着,和许成笑嘻嘻地向众人点着头,转身就向老赵妹妹居住的那个大院走去。
“你妹妹这会儿不在家,我刚看见她和一个女人送孩子去学校了。”老赵妹妹的邻居说。
“打过电话了,她知道我要来。”老赵与许成停下了脚步。
“噢,那她一会儿准过来接你。再说,她还不得来超市买酒买肉?”
“先坐在这儿等等她,正好咱们说说话。”一位满头白发、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指了指她身边,接近后墙角那块没人坐的大青石说。
“是呀赵师傅,和你朋友坐下等等。”村里人都很热情。
大家说着话,超市东墙边的人也越聚越多,小凳子、石头上都坐了人。还有一些站的、来回走动的人们。
超市不远处有片树林,桃花红了,杏花白了,鸟儿“吱喳吱喳……”在树丛中跳来跳去,将欢快的叫声传了过来。春风暖暖的、柔柔的,与温暖、和煦的阳光掺和在一起,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热呼呼的。
“还是农村的空气好。等来年,咱俩回老家看看。”许成感叹道。
“是啊是啊,退休了么。农村不止是空气好,天南地北的新闻也多。咱坐下听听,也好长长见识。”老赵呵呵笑着,拉许成在那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是啊是啊,哥哥来了,怎么也得包饺子招待招待。你俩就在这儿坐着等,吃他个现成的。”老太太笑嘻嘻地说。
“赵师傅,老伴儿走了也有几年了吧,没准备再找一个?”一位中年妇女凑了过来。
“快了快了。”老赵满脸笑开了花。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介绍的对象,老赵的心里乐陶陶、美滋滋的。
这时候,一辆送货的三轮机动车从超市后边的路绕了过来,老远就听到“嗵、嗵嗵……”的声音,因为车燃烧的是柴油,一股刺鼻的气息传了过来。与眼下新鲜的空气很不协调。
开车的不是司机方明,而是他的好朋友铁柱。
方明有辆大货车,他专门搞批发,送往各家超市。那天方明的亲戚搬家,需要他开车去帮忙,方明只得将货全部倒进库房里,又把准备送往村口超市的货,单独装在自己的三轮车上,想等他下午回来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