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暖笔尖*征文】别样夫妻(小说)
李全闹离婚,在四里八乡算是臭名远扬了。
什么性格不合?分明是当代陈世美,日子过好了就忘了糟糠之妻。爱情?一家人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琐琐碎碎,勺子哪能不碰锅沿?吵吵骂骂,打打闹闹,各家常有的事。爱情是电影小说里虚构出来让人解闷的。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幻想甜蜜的爱情有情可原,结婚五六年,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还要去追去爱情?傻子才会相信,分明是钱赚多了腰杆子硬,为离婚找借口。你和翠竹当初没有爱情,为什么要结婚还生出两个孩子来?
知道李全的人都在愤愤不平地议论,翠竹更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他妈的!老娘就这副德行,就这脾气。当初也没遮住你的眼睛,没塞上你的耳朵。你干嘛屁颠屁颠地把老娘娶家来?你当我是你家买来的牲口,想要就要,不要就往外推?做你的美梦去吧。离婚后我去哪里住?两个孩子谁给你养?”
李全居然心平气和地与翠竹谈话。
“离婚后你可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孩子你愿意带就带,不愿带就全留下来我养。家里的东西随你挑,想要什么拿什么。”
“告诉你李全,你别有了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生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这辈子不会走出这院子半步。你可以离婚,我离婚不离家,就在这个家里守着你的爹娘、你的孩子过。否则我坚决不离,除非你打死我。要把小老婆领到我住过的房间里,没门!有本事带着狐狸精在外面过,永远别回家,随便你再娶几个老婆,再生几个孩子与我无关。”
“这可是你说的,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可以呆在这个家里,但必须和我爹娘搞好关系,不能干涉我去做任何事情。”
“还把自己当成金香玉了?当我真得稀罕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想和我离婚。无非我这个人心直口快,爱说实话而已。当初相亲时我就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同意结婚?”
“算了!”李全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就别再提你做过的那些肮脏事了。你再说这些小心皮肉受苦。虽然我李全没打人的习惯,教训几下你这种卑劣小人也不为过。”
翠竹果然闭上了嘴。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全虽然个子小,力气却不小,粗活累活样样能干。要真动起手来,说不准吃亏的还真是自己。拳头真落在自己身上,难道还能揭下来?
话说回来,和李全闹到这一步,也全怪自己这张嘴。
当初嫁给李全是因为李全是国企企业的正式职工,孩子长大后可以接班,父亲是教师,将来有退休金。谁知结婚没几天企业宣布破产,李全待业,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要知会有这种结果,别说他李全那地钉似的个头、粗糙的黑皮肤,就是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翠竹也不可能嫁给他。
翠竹没文化,但做事有主见,人长得漂亮,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一家人过日子就讲个实惠,什么情呀爱呀,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李全人长得不起眼,家里有东西,又有个好职业,父亲还是将来的银行,嫁过去一辈子不为吃穿发愁。
李全失去工作后,翠竹懊恼了一阵子。虽然心里很失落,但没想到离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跟了李全,又生出了两个孩子,就凑合着过下去吧。好在李全能干,家底还好,日子在村子里还是数一数二。
没想到李全却不愿和她凑合了。说她粗俗、野蛮,和她没共同语言。屁话!粗俗、野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粗俗、野蛮,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不就是给你起了两个外号“李黑子”、“李矬子”倒替着叫吗?你长得黑、长得矬还不让人说?叫得你自尊心受不了?我水灵灵的一个大美人和你这种残废似的人在一起就不伤自尊?
话说回来,看不上你归看不上你,翠竹不是做事有始无终的人,一辈子就嫁一个男人。想离婚就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两万元,再按月给孩子抚养费。
翠竹认为她这条件会把李全吓住。李全有钱,钱是他爹的。他爹为了名声和两个孩子不会同意他离婚,所以不会把钱拿出来给他。
翠竹只看清了李全相貌上的缺陷,没看清李全骨子里的倔强。
李全二话没说,离开家去学开挖掘机。一年后自己贷款买了一台挖掘机。两年的工程活干下来,两万块钱扔到翠竹面前。两个孩子翠竹要带走,他一个月出五百块钱;不愿带他自己养着,抚养费一分钱不让翠竹出。
“我就是那一句话:离婚也不离家,就从我结婚住的这两间房子里住到死。”翠竹冷冷地说,居然没在李全面前流泪。
李全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以后就把你当成我爹娘的干闺女对待。如果哪天你反悔了想再嫁人,我买了嫁妆陪送你。”
经过三番五次地折腾和无数地调解无效,李全终于离婚了。
离婚后的李全个子还是那么高,背挺直了;皮肤还是那么粗糙,有了光泽;眼睛还那么小,有了神气。
翠竹像以前一样把屋里收拾的整整齐齐,来婆婆屋里吃过饭下地干活。两个孩子白天还是由婆婆照管,晚上跟翠竹一起睡。
翠竹看起来大大咧咧,处事却有自己的分寸。她认为男人是老天爷为自己准备的,理应受自己控制和支配,所以和李全结婚后,把李全身上的所有缺点都暗暗记在心里,比如个子矮、皮肤黑、眼睛小、嘴巴大、吃饭多等等。每次和李全对话她都拿出一条来加在李全的姓氏后,当做绰号称呼李全。今天叫他李矬子,明天叫他李黑子,后天叫他李小眼……翠竹这样称呼李全并没恶意,不过提醒李全随时记着自己的缺陷,为能娶到她翠竹这样的美人做媳妇感到荣幸。没想到男人的野心不是女人所能掌握的,让翠竹担心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李全以不能和她这种鼠目寸光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为由,坚决离婚。翠竹在李全面前口无遮拦,对公婆却一直很尊重,关系处得还不错。
离婚后李全很少回家,家来看看也是打个过站,给爹娘留下东西和钱就走。娘把钱拿出来和翠竹一起用,东西也拿出来和翠竹一同来吃。倒好像媳妇和爹娘是一家,李全成了这个家之外的人。
李全虽然离了婚,在外面买了房子,家里有父母和孩子,村里有红白喜事,照样要经常回家。回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喝谈笑,还跟默契。他会把外面有趣的事讲给一家人听,翠竹有时也接茬评论。翠竹也当着父母的面把孩子们的事说给他,他听了沉默不语。一般情况下他不在家里住下,如果有事耽误得天晚了,就在父母的里屋里凑合一宿。
父母冲他叨叨,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打仗不记仇。一个锅里吃饭,哪有不出矛盾的,过去就算事。你们把手续办了,翠竹还像以前一样有老有少,和咱一心过日子。这孩子心不坏,就是口无遮拦。话说回来,她好说话,也知道分寸,对我们做老人的,没说过一句过格的话。人无完人,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你们就和好吧。再娶一个,别说人性不敢保证,就这两个孩子,加上翠竹在眼前,你还能过上清心日子?李全叹口气说:“我的事我心里有主意,你们就别管了。她伤透了我的心,就是从此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与她和好。”
翠竹做了双鞋在李全出门时递给他。李全用手一挡说:“我李矬子、李黑子不配享用你的东西。”
翠竹不恼不怒,下次李全回来,仍然相见如宾。
为了让翠竹死心,李全把新谈的女朋友领回家。
在李全女朋友面前,两个孩子甜甜地叫着爸爸妈妈,翠竹热情地叫着妹妹劝吃劝喝,倒让李全的女朋友感到自己是无处插足的第三者,及时知难而退了。
李全大怒,恶狠狠地警告翠竹道:“我再领女人回家时,你到面前胡掺和,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把你赶出家门。”翠竹心平气和地回答:“打狗看主人,要对我不客气,先看看你的两个孩子和你的爹娘。你在外面风光,老人孩子还是我在家伺候着。我再不好,也是你曾经的老婆。我还懂得一诺千金,一生只嫁一个人,不负我当初嫁你的承诺。不错,我是看不上你又矬又黑,看不上归看不上,我既然嫁了你,就没想反悔,秃子,瞎子,瘸子,自己当初情愿的也就认了。你闹着离婚,离就离了,我给你自由。你是有远大志向的人,属于外面的世界,随你去外面的世界怎么折腾。你在外面找上十个,八个的小老婆,只要不往家里带,我决不干涉。两个孩子是我生的,这个家是我的,进了这个家门,我就是主人,我想怎么做,那是我的自由。我拿你们当客人对待,这还有错?难道要我大吵大闹,把你们赶出门?”
听了翠竹一番话,李全气得直翻白眼,甩甩手,一抬屁股走了。李全又交了几个女朋友,一听说离了婚的老婆在家里和父母孩子一起过,都果断地摇头拜拜了。
不怪人家知难而退,一个人无论在外面多么风光,也不可能和家脱离干系。面对前妻的两个孩子就够棘手了,还有那个活生生的前老婆。是个女人都会想,有了两个孩子后再离婚,这女人就够悲惨了,离婚后还留在家里伺候公婆孩子,这是怎样的气度和胸怀?这样的女人就收不住李全的心,谁还敢和他重组家庭?
更有自以为和李全交情好的人来劝李全,什么爱情不爱情,女人就是那么回事。能持家生孩子就行,凑合着过呗。不然我出面撮合,你们复婚吧。李全坚决地摇摇头说:“那不可能,她在我心里已经不再是女人。”
随别人怎么议论,随李全怎么说、怎么做,翠竹就把离婚后的二十年大好青春奉献给了李全的父母和孩子。
岁月沧桑,人事迁移。李全的父母已经老态龙钟,李全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李全不再是年轻气盛的年龄,翠竹也不再是如花似玉的小媳妇。
在李全不能自理的父母床前,在李全孩子生活、结婚的郑重场合,李全和翠竹不得不双双进入这个家庭给他们特定的角色。在周围人眼里,他们是老人的儿子和媳妇,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妈妈。
人们私下议论,李全这离了婚的两口子,男不娶,女不嫁,几十年进出一个大门,吃一个锅里的的饭,年轻时聚少散多,上了岁数聚多散少,举止言谈越来越和谐,莫不是早暗地里和好了?
对李全和翠竹的关系最关心的,还是李全的父母和两个孩子。
李全的父亲去世了,临终前拉着李全的手说:“孩子,我死不瞑目啊。你亏对了翠竹这个好孩子。”
李全的母亲奄奄一息,一只手拉着李全,一只手拉着翠竹,断断续续地说:“你两个都是李家的好孩子,怎么孩子大了还像冤家一样相处?做人不容易,共同撑着一个家,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不是当娘的多管闲事,有句话我要说给你们,即使你们相互间的仇视、怨恨早在心里扎了根,生了芽,到最后结出的两个苦果还是要并列在一起。百年归天后,你们还是要陪伴在一起。趁着还来得及,彼此包容了吧。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是老人孩子和和美美,一辈辈往下延续?”
母亲下葬时,翠竹哭得死去活来,李全也呆呆愣愣的像是丢了魂魄。
孩子都有了固定的工作,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小巢。
李全早在城里买了房,老人和孩子们都去住过。
现在老人们没了,孩子安了家,长大了的孩子被一个问题困惑着:翠竹和李全怎样去安置?
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媳妇把李全和翠竹聚在一起召开重要家庭会议。
儿子说:“我们最亲近的人就是爹和娘,但从我们记事起,就没见你们和颜悦色地说过话。我们实在想不通,你们之间有什么阶级仇、民族恨?不妨借这个机会说出来让我们也了解一下。”
翠竹低着头说:“没有。是我做事莽撞,因为你爹个子矮,皮肤黑就给他起了两个绰号:‘李矬子’、‘李黑子’,从不直呼他的名字,伤了他的自尊心,让他厌弃了我。”
儿子问李全:“我娘她该当何罪?怎样才能消解你的心头之恨?”
李全回答:“你娘没罪,她应该去找一个她心仪的白马王子。”
儿子问翠竹:“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意中人,来贬低我爹?”
翠竹回答:“你爹就是我的意中人,我并不注重人的外貌。只是觉得这称呼好玩,叫顺口了。”
儿子又问:“我爹好在哪里?”
“你爹从没推卸责任,虽然和我离了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一直和我一起承担着。名义上是我养了你们和你们的爷爷奶奶,实际上从钱财和力气上还是你爹付出的多。”
儿子问李全:“我妈就没一点优点吗?”
“你妈没有缺点,她是我前世的冤家,今生来找我复仇的。她的话没错,我又矬又黑,这是事实。她坦坦荡荡地对待我,是我不能面对自己的缺点。”
儿子说:“也是。我娘是个美人,跟你在一起确实不般配。娘,你不该这么痴心,将这名不存实早亡的婚姻持续几十年。你为了什么苦守这么长时间?”
翠竹满脸通红,嗔怪着说:“还不是为了你这两个冤家,再说我也一直后悔自己当初失言。我因为自己的莽撞弄巧成拙,为此付出了三十年的泪水。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了取乐创造的的这两个称呼,把你爹伤得这么深。”
儿媳妇说话了:“娘,你不用自责,我爹说你是他前世的冤家,今生找他复仇的。还有什么能伤他的话尽管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
翠竹说:“自感已经罪孽深重,再说你爹承受力也太差。等来世你爹变得宽厚、坚强后再继续复仇。”
李全笑了一下说:“下一辈子你还找我这个小心眼?”
翠竹笑着,脸上挂满了泪水,“我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头发长见识短,但我知道‘将功比过’这个词。我让你失去了爱情,却从没让你失去亲情。遗憾是我们两个人的,幸运属于我们全家。”
李全的眼睛也湿润了,“可惜我今生不能长高变白,不然现在就和你复婚。”
儿子笑了,“我妈已经剪短了头发,就不要再寻她的小辫子了。”
家庭会议进行到了夜里十二点圆满结束。
由儿子、儿媳妇提出,李全和翠竹同意,这个重要的家庭会议郑重宣布:今后这个由六人组成的大家庭,要分成三个小家。为了节约住房和不必要的开支,也为了将来的孙子孙女能在一个房间里同时看到爷爷奶奶,李全和翠竹今后要合二为一,跟李全到城里的房子去住。
开始二人可能还会不习惯,但孩子们说为了顾全大局,为了百年后在永恒的世界里能和睦相处,要学会慢慢适应。
二人心里也和孩子们想的一样。
翠竹记住了一句话:嘴有时比刀子还能伤人。
李全也记住了一句话:事实就摆在那里,没人能给你美化或掩饰,怎样对待要看自己的气度。看开了,下雨下雪能抗旱;看重了,自己陷进去再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