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绿色仙子(小说)
又是月在中秋,又是月挂中天的时候。
他来到连队西山养蜂场,来到蜂场前那棵树桠上悬挂着层层吊兰和它的子母兰的老柞树下,在那张曾经和欣子相拥而坐的条椅上,已经坐了有些时候。失去主人的阿娟——欣子的爱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拱拱他,仰起头依偎在他的脚下。他低下头,用手抚摩着它,因为失去主人和爱人的他们此刻惺惺相惜。之后他无助无奈地将后背靠在了条椅上……
这张条椅曾让他体会过新婚的幸福和爱妻赐给他的温馨。
就在知青大批返城,全都离开了生产建设兵团,除开他的欣子再一无所剩的时候,欣子——他心爱的南国姑娘却意外地答应和他这个部队转业军人结婚。因为知青都已走尽,他们又不想告知同事,婚礼显得格外冷清,冷清得没有亲朋好友的光顾,当然也没有酒宴上的祝福。但这却是他们刻意追求的。新房就是蜂房,他们相拥而坐在蜂场前的老柞树下。
这是一个仲秋月圆的夜晚,他们一同仰首当空皓月。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咏起了苏轼的《水调歌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欣子依偎着他,接咏起来。
他听到欣子接咏《水调歌头》,十分高兴,没想到欣子竟能与他通诗共赋。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他接回一句,之后突生一丝莫名的担心,竟怕他的欣子象词中的仙子一样乘风归去。 “嗳……”他说,“你可别‘弄清影’啊!”
“‘弄清影’?”欣子笑起来,“我能弄清影?你是怕我也返城吧?放心!我想过的就是现在这种生活,再说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上海已经没我什么亲人了。”
接下来他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在欢笑中咏完了《水调歌头》。那一刻,他们感受到了古往今来天上人间的无限情怀。
他们相识是在两年前。那天他到股长家说事儿,一位手捧金边吊兰清俊高佻的姑娘踏着轻盈的脚步走进股长家门。
“有客人?”来人看着他,带着十分尊重的神情询问股长夫人。
“是欣子呀?给我送花来了……这是刚从部队转业到咱团组织股的李副股长。”股长夫人从里间走出,一边为他们介绍,一边十分珍爱地接过欣子手中那盆吊兰放到衣柜上,吊兰便从衣柜上方瀑布般地倾泻而下,股长夫人侧身打量后一只手轻轻地托起因窗外来风而飘飘欲仙的吊兰啧啧称赏。
“嗷,官人。”
欣子一改进门时对他这位副股长异常尊重的神情为不肖一顾;他则从欣子对他态度的转变中感受到了对方不媚世俗蔑视权贵的的凌人气质和鲜明个性,心里暗暗埋怨股长夫人介绍他的官职。
股长夫人好像并没注意到欣子对他这位客人态度有哪些变化,又把欣子介绍给他:“这是陈欣,我就叫她欣子,上海知青,却是个杭州姑娘。在二十连养蜂,每次来团部办事都来看我。”
“杭州?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没到过杭州,提起杭州随即想起柳咏《望海潮》描绘出的天堂景象,十分向往。
“你看李副股长不只是能做官,还能作诗,是个大才子。”
“我这算什么官,更别说是才子!不过是念几句古人写现成的,只是一提杭州,我人就醉了,从没到过;小陈,你家究竟是在上海还是在杭州?”
“原在杭州,文革前搬到上海。”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家乡杭州受到他的赞赏;也可能是因为他满腹才情又不失谦诚的谈吐,欣子一转方才对他的冷峻显出几分亲和。
“咱们欣子可是从天堂来的姑娘,谁要找她作媳妇这辈子可交好运了。”股长夫人接着说她因在生产股下连认识了欣子,说欣子不光人长的漂亮,干工作还有头脑。团里许多连队的养蜂员都是她带出来的,对团里贡献不小,但是评她先进她不要,入党提干的事也从不去想,“李副股长,你们都是年轻人,可要互相关心啊……”
那天,是他先离开股长家。他一出门就听到股长夫人和欣子的对话:
“副股长人很帅气也有才气,还没成家呢,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哇?”
“快别说了!让人家听到……”
还没等到股长夫人的介绍,建设兵团撤销改回农场。股长因是现役干部调回部队,家也搬走了。但是股长夫人在他身后的一席话,他很是在意,盼望有个结果。在部队他接触过许多女兵,都不能让他为之心动。此次虽非经意安排,但两人相视的一瞬,欣子聪慧深邃独具女性娇魅的眸子勾动了他深蕴心谷的恋情。这位手捧吊蓝飘然而至的南国姑娘对他来说,犹若仙子,魂牵梦绕。他曾耐心地等待股长夫人的安排成全他的美事,可惜,这一家人直到搬走也没在他面前提及过此事。
股长一家走后他鬼使神差地到了远距团部七十多里的二十连。他以买蜂蜜为名打听到蜂场在连队西山脚下,便只身徒步进了山。
他的不期而至,他的不声不响,让一个站在蜂箱前,两手举着踊动着蜜蜂的蜂板,头带蜂帽的伊甸园姑娘抬头一愣……
“呀!”但她马上低下头去说,“贵人。”
他注意到她低头说话时脸已红了,就是隔着蜂帽前边的那一小块纱窗也看得出来。他知道,分明是她把股长夫人的话和他联在一起了。为掩盖羞却带给她的慌乱,她一手拿起蜂刀削掉蜂版外多铸出的蜂房一边说:
“来做什么?”
“想来吃你酿的蜜,一定很甜。”
“蜜是蜂酿的,不是我酿的。”
他们都知道此刻彼此在说什么。
“股长一家已经走了。”
“我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交代吗?”
“股长夫人让把房子钥匙交给你。”他举着那把钥匙。
“胡扯,我没成家又不是团直机关的,”她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隔着蜂帽的纱窗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在盯着自己眼睛,脸马上又涨红了,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说“坏!”
已接任股长并在兵团改回农场的建制中荣任组织部长的他,顿时感到了周身的甜蜜。他现在几乎是双喜在即,但他知道,他不能向欣子说自己提任的事。欣子干完手中的活,两人一起进了连队专为欣子建造的工作房和蜜蜂越冬的库房也是她常年的宿舍。
他问欣子,“你一个人住这山里不害怕吗?”
“你没看我有枪吗!”欣子开始忙活午饭,用下颏向她宿舍墙上指了指。他顺着方向看,那里靠墙摆放着一个办公桌,办公桌上整齐排列着一些畜类养殖和蔬菜种植的工具书,当然少不了她的养蜂专业书,在办公桌的侧上方贴墙挂着一个双筒猎枪。
“是连里给你的?”
“我自己买的。”
他用异常惊奇的眼神看了她一会。
“你看什么?”欣子回头瞅了他一眼。
他没回答,之后走出蜂房,见门前左侧立着一个花架,花架上放置一盆银边吊蓝,而稍远些的一棵老柞树的几个树桠上也都挂满了吊蓝。他正对着吊蓝出神,欣子从屋里背着枪出来和他说:“别走哇!我到山后去一会就回来。”
欣子走后不久,山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声,他想,可别是欣子遇到了麻烦。两个小时不到欣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山鸡,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子,男孩子手里提着一瓶酒。
“欣姐让我过来陪你喝酒。”男孩说。
他们三人便一起忙活,用欣子在山上采摘的猴头菇炖山鸡,吃上了这顿饭。喝酒时他知道了男孩是北京的,在山后参地。北京男孩酒兴十足,不住嘴地吃喝也不住嘴地说。说他们在山里总也见不到人,一有人来看他们可高兴了。“希望你经常来看我姐……”
小北京话音刚落,后背上就挨了欣子一拳。“我撕烂你嘴!让你喝醉了胡咧咧。”
“欣姐枪法可好了,打猎多少年的老猎手都佩服她。”小北京一手拿着鸡翅在嘴里撕咬着说。
“没什么好吹的,我在学校是射击运动员。”欣子说。
小北京接着说欣子白天养蜂,晚上主动为连队护青、护秋,连里经常吃欣子打的野猪肉,还吃过欣子打的狼肉;这蜂场原本是欣子用自己拣鹿角挣的钱买来的几窝蜂子,后来发展成这么大,很多连队养蜂都是从欣姐蜂场分给他们的……
“你知道吗,欣姐拣鹿角可神了,她听说谁捡了只鹿角就去问在哪拣的,回头准把另一只给拣回来,一只鹿角几个月工资,欣姐正准备资金给连里建鹿场呢……大伙听了也都想出把力。”
“别掰扯了,吃鸡!”
欣子操着土的掉渣的北方话阻止小北京夸她,小北京一张嘴,欣子夹起一块鸡肉准确地塞进他的嘴里,搞得小北京眼睛轱轳着,嘴里鼓鼓囊囊艰难地翻动着,说不出话来,引得他和欣子大笑不止。
他们吃完喝完收拾完方从屋里走出来,在放有吊蓝的花架前他问欣子:
“你喜欢打猎,还喜欢养花,你特别喜欢吊兰对吧?我看你给股长夫人一盆,树上还挂着那么些。”
“给股长夫人那盆是金边的”欣子反问他,“你知道吊兰另有一个名字吗?”
“叫什么?”
“绿色仙子。”
“啊!好漂亮的名字,很象,很象!”
“象什么?”
“我说这名字很象这花,更象你,南国姑娘降身边陲。”
“油腔滑调!”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第二次见面竟有如故人,感情发展的如此迅速。这次进山,还有欣子招待他的一顿野味让他美了半个多月。
半月后,他写信通过邮局寄给欣子,约欣子下山到团部来玩。
欣子应约而来,欣子来时手里提着一只野兔一瓶蜂蜜。他们见面是在股长原来的住房。他看着欣子和男青年一样的交往方式觉得温暖、好笑又新鲜,他把欣子手里的东西接过放在厨房间,反转身张开双臂想抱欣子。但见欣子一脸严肃,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双唇前。那是一个凛然不可犯的告戒。她说我们只做一般朋友!不过他们还是在一起十分友好地吃了一顿饭。
吃饭时他问她,“你会用枪,你还会下套子?”
“怎么知道?”
“上次吃的野鸡,有枪眼,这次带来的野兔,脖子上有勒痕。”
“算你没白吃我的,你很善于观察。”
“我该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
他趁她不备,突然间抱住她,亲了她。她挣脱出来十分严肃地警告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然就别再见面了。
这以后他们之间又见了几次面,欣子总是对他若即若离,让他欲近不能。他始终搞不清欣子为什么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其实他们之间已经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他爱欣子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欣子还是告诉他让他赶紧寻个对象,别在她身上白费工夫。但是他表示如果欣子不能做他的人生伴侣他宁愿一生独身。他们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知青大批返城。他又来到欣子的连队的养蜂场,他是准备为欣子送别来的。
“我不走,我不会乘这股风……我想过的是我自己的生活。”她告诉他说。
“真的不走了?那么也答应和我结婚了?”他说着高兴地抱住了她,他忘记了她对他的约法三章。不过,这次欣子没再反抗。
“你高兴什么,我是有条件的。”
“说吧,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忠实为奴,我发誓!”
“不用发誓,我答应和你做夫妻,不过不是法律意义上的。”
“那是什么夫妻?非法同居?”
“别说的那么难听,事实婚姻,同不同意?同意我现在就是你老婆,不同意快滚!”欣子一手食指指着来去蜂场的路,眼睛看着他说。
“同意同意,不过也太那个了……”幸福的骤然降临让他不知所措,来不及去想作为农场后备干部并有相当发展空间的他是不是该享受这种婚姻,欣子是在为他想还是为她自己想?但只要他表示一点犹豫,欣子就会挣脱他,将永远别再想得到了。
就在当天他被欣子留了下来,在欣子的蜂场前,在老柞树下,在中秋月色中,举行了本篇开始时叙述的那一特有方式的婚礼。
因为欣子终日厮守着她的蜂场很少到团部,他们的家也就安在连队蜂场。已荣任部长的他,因为工作忙也因为交通不便又没有那么便利的车,所以一两个月能来这世外桃源和欣子相聚一次都不那么容易。就这样,他们之间一直持续在新婚和蜜月中。
一个周末,部长大人从团里回来,和每次一样与欣子照例是一阵亲热,一阵欢乐。过后,他无意间说起上海某单位来本团外调,要调查一个名叫谢娃的……
“谢娃?调查什么……”
“说文革期间一个校长因为被斗致死与他们几个红卫兵有关,其中有一个叫谢娃的下乡到了我们团,他们先是在劳人科查,后又到组织部来查,查来查去没查到。之后查当年农场接知青的名单,也没发现有这么个人。说明我们团根本没接过这个人,你听说有谢娃这个人吗?”
“我听说?我听说有些是跟过来的,跟过来的不在名册之内,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就回去了。”
“啊,怪不得……”
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部长忙完了他一大堆公事之后赶回了20连蜂场,他在想他的欣子该不是又做好了可口的饭菜在等着他。进屋后,见他的欣子用一件上衣盖着头,顺着炕洞躺在炕上睡着了。一只信封掉在地下,一只手放在炕沿边,手里还捏着几页纸,那肯定是正在读着的来信。他去捡地下的信封时看到欣子手里的信的开头称呼:
如此严重且深刻的矛盾冲突当然是小说的绝佳底板。《绿色仙子》在情绪表达上浓郁且悠扬,在细节刻画上也下了功夫。由于小说的飘洒悠扬主基调,人物交待并不细致,但也栩栩如生。如果将该小说的矛盾冲突表述得再激烈些我想也行。或许更能揭示蕴藏这些冲突中的人性。
问好作者!
从我的第一篇文章《北方水》见诸本站,便感受到了社团内编辑评委及读者朋友们的诚挚与亲和。实话说,倘如少了这份感受,我不可能再持续下去。如果就此离开那则对不住大家给予的鼓励和希望。两天前我的一篇记实文学《远去的沧桑》错发到江山(我原本不知道江山和雀之巢是两个部门),在那里虽被作为精品推荐,但却没看到一篇评论。没了读者和知音发稿的动力也就失去了。
再次感谢本社团诸位编辑评委和文友,用我拙劣的文字做些表示吧。
首先,欣子这个姑娘是真好!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那个年代,好人也能成魔鬼。欣子的觉悟还是相当高的,不止自己以功赎罪,还救赎同伙儿忏悔。难得!
欣子挺伟大。一次过失,遗恨终身。想爱不敢爱,有爱不能爱。牺牲自己,成全部长。
其次,部长不咋滴。没担当!爱是无畏的付出,真爱面前一切让道!
终身不娶?我怀疑他能做到吗?作者可以写后续了。
哈哈,不说了。邵魁老师该埋怨了,不给力还添乱,闭嘴!
这篇,读着蛮有滋味,情节稍微简单些。江山领导层,鼓励鼓励,给个精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