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哥是怀旧之人，可以说，家里很多旧物品都是他用过的或者是经过他的手整理收藏起来的——小小的一个烟标和烟盒，一张过去的景点门票，第一次坐飞机的机票，为单位购买车辆的车辆指标票，有家里几大柜子的藏书。还有他自己当年用过的砖头大小的的三洋品牌录音机，连带着录音机的磁带（旧书柜下面的那两个抽屉里收藏的都是这些磁带），还有他当年在广州办事处时用过的大哥大和大姐大。在某个悠闲的下午，偶尔来了心情，他还把录音机找出来摆弄一下，放进磁带，还可以欣赏一会儿老歌。一边品茶，一边听着这些带着他的青春气息的歌曲，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年代，给我们俩不一样的感受，感受到岁月如珍藏的佳酿。
　　 我们家这样的旧东西可多了，有一年，做报纸副刊栏目的编辑朋友做了一个旧物品类散文征文，我就把书房里的那两个旧书柜写了。
　　 在放录音机磁带的抽屉上面的另一个抽屉，就是老哥保存的一些来往信件。书信方面的还真不少呢！但是这一次翻阅这些旧信件，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竟然发现还有一封被退回来的信件，收信人的地址是云南昆明市，名字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而字迹却是老哥的一笔一划的颜体笔迹。信件没有开封，我对着信封研究来研究去，也研究不出里面的内容。想来想去，不明觉厉，老哥的新老朋友圈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叫晓红的人，男人女人都没有，记得他给我讲过自己的初恋，那个初恋也不叫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听他说过这个人，这是他写给谁的呢？为什么又被退回来了呢？他为什么没有给我说起过这么一个人，却为什么还要“珍藏”这封信呢？
　　 老哥正在阳台上看书晒太阳，我拿着这封信件给老哥看。他翻看了一下信封，回忆了一下，对我说了这封信的前因后果。开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让我看信的内容，并不是担心里面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只是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很傻。我告诉他，翻找了半天就是要写一篇关于旧书信的文章，其实，没什么的，我当初就是看上了你的真诚朴实，才“生死相依”跟了你。
　　 他这才说：“既然你这么说，就给你作为写作素材好啦，同意陈老师打开看啦！”
　　 虽然生活这么多年了，但是，我与老哥之间有个约定，各自有各自的空间，若没有对方的许可，都不去侵犯对方的隐私。他几乎一直遵守着，我总是犯规。为了寻找东西，他的东西，我总是不管不顾，经常把他的文件柜和个人书柜、书桌反复折腾，甚至包括他的电脑也经常被我涉猎。特别是他的书桌和书柜，等到他要找一些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原来放的位置。反正从卧室到书房，都是我们俩的，孩子们大了以后很少在家里住，即使回家来也很少来我们的卧室和书房捣乱，也只有我对他的侵犯。找到需要的东西，他便不说什么，自己再动手把东西整理一遍放回原位。如果找不到东西，他就着急起来，就要训斥我又把他的抽屉翻乱，我赶紧承认错误，凭着记忆赶紧给他帮忙找。
　　 在没有打开这封信之前，直觉就告诉我这一定是一封不一般的信，至于我吃不吃醋，那得看了才知道。
　　
　　 二
　　 读完这封信，我才知道，是老哥八四年写的。八四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我们还相隔几千里地，几乎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谁也不认识谁。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李晓红同志：
　　 今年九月份成都匆匆一别，至今已经三个月，想你已经安全到家了吧？今去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证实一下你给我的地址是否对，因为我一次偶然查看昆明地图，并未发现有中山五路这个名字，我疑心是让给骗了，而那钱并没有去帮助那些应该去帮助的人。
　　 那天早上在成都当我看到你那满脸愁肠欲哭无泪的神情时，我的心被深深打动了。这一方面怪你出门经验不足，而更可恨的是那些偷去你的钱财的那些不劳而获的败类。由于工作需要，我经常出差在外，知道丢失了东西而身上分文没有的焦急心情，又看到另一个当地人想利用你落难的处境而敲你的竹杠（就是他要和你换的那块你说是爷爷给你留下的浪琴表），使我心里感到忿忿不平，我的同情心使我做出了帮助你的决定。
　　 由于当时我要到成都郊外的一个机关办事，急急忙忙的，甚至没来得及证实一下你的身份（如果真的受骗的话，也只能怪我自己太慌张）。记得当时我给你说过，你到家后给来封信，也使我放心，可已经近三个月了也没有收到你的信，不知何故？我想也许你把我的地址给弄丢了，当然我也没有排除受骗的可能，因为目前社会上极个别的不自觉的人，专门损人利己。
　　 我一想到如果没有让需要帮助的人得到帮助，而是让骗子得手，就觉得生气。但我也不愿意轻易冤枉一个清白的姑娘，处于这种动机，才使我写这封信。如果你真的收到了这封信，那么请你不要记住上面那些和你无关的话，同时我向你表示歉意。
　　 李晓红同志，如果你能够读到这封信，请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也不要不好意思，我不是向你要东西的，而是想证实一下我是否确确实实给予了别人帮助，在当时我把钱给你的时候，就没想着再要回来，我只是想在别人危难的时候帮个忙，是件很高兴，很令人自豪的事情。所以你如果接到我的信后，也请不要给我寄钱来，只需回信一封，使我心里得到安慰就行了。
　　 我本在西藏工作，工资要比内地的同志优惠些，那七八十块钱是无足轻重的，我节省一下就省出来了。我目前在北京长期出差，你回信可按信封上的地址即可。
　　 最后请你谅解我的怀疑说法，限于水平，不周之处请你海涵！
　　 祝，生活愉快！
　　 同志：王某某
　　 八四，十二，十七日，于北京
　　 看看坐在我对面似乎是闭目养神的老哥，我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心里还产生一种感慨：也只有老哥这样的男人才会做出这“见义勇为”的事情，也使我联想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小说中的堂吉诃德。
　　 不知道那个叫李晓红姑娘长得漂亮不？如果长得漂亮，老哥的行为还存在着英雄救美的成分了。老哥讲，当时那个李晓红姑娘在火车站广场买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浪琴手表，说是用手表换一张车票钱。她接过老哥给她的钱，要把手表给了老哥的。老哥没有要，还对那个李晓红说，既然是爷爷的遗物，怎么要便宜出售呢？还是留着吧。
　　 我真不知道那个骗了老哥的女子，过后会不会被老哥的真诚所感动，从此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真是遗憾，做忤逆之行为的人，常常会错过自己真正想要的。
　　 人来人往的车站广场，那个女骗子装出一副无助的模样，手里拿着所谓的祖传的手表。
　　 几个当地混混儿过来了，要帮女的招揽买卖，那个女的被围在当中。这时，那个在西藏工作的年轻人，为了给那个女的解围，给了她钱，让她赶紧买票回家。
　　 老哥给我讲，自己当时心里想：那么意义非凡的手表，怎么可以贱卖？
　　 唉！人格都没有了，还在乎那只手表？
　　
　　 三
　　 老哥做这样的错事，经常不知悔改。这么说似乎不恰当，应该这么说，老哥犯这样的错误，换个地方或者过了一段时日，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是要去做大慈大悲的想要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细数这么多年他如此散出去的千金，从来如肉包子打狗，没有任何成效。过后他当然也悔愧，觉得自己是在助长骗子的蒙骗事业。特别是这些年，因为退休金不多，只能维持生活，实在是这些骗子彻底惹怒了真诚慈悲了半生的他。现在，他什么都看不惯，对什么都持怀疑态度。
　　 面对他的满腹牢骚，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充满着悲观倾向的人，甚至还与他争论，不赞成他的世界观。
　　 老哥的烦恼并没有使我引以为戒，我时不时去参加一个什么活动，回来就显得很兴奋地告诉他，我又认识了谁，谁谁怎么好怎么热情怎么豪爽。他都嗤之以鼻，觉得就我这不善于交际脑袋瓜，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他一再告诉我，一切不是我看到的那样简单。我很多时候都是不听他的警告，等到自己吃了亏，垂头丧气独自跟自己过不去。他这才劝解我，希望我今后吃一见长一智。
　　 事实正是如此，最先绝望的人，首先是那些对这个病态的现实，倾注了自己真情的人们。
　　 老哥曾经给我谈起过，八七年中印边境发生危机时，他血书都写了，坚决要上前线保家卫国。
　　 回顾信上的日期，我想起来了。八四年我还在上高中，时常憧憬校外的大好生活。那个时候，老人摔倒了还有人扶起，人群中还有像老哥这样助人为乐的人。我们这一代人，用几十年在努力维持某些东西，也用了几十年才明白，生活本身就存在好与不好，不快乐，是因为你太悲观，怨不得作恶之人。
　　 老哥也时刻在反省自己，觉得像我这样把什么都看淡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他现在还没有学会如何让自己愉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