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夏日里最后一缕阳光(小说)
楔子
盛夏七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甄依纯手捧一束鲜花、一本画册走进仁和医院,推开一间特护病房的门,“老、师——”
背对着她的高月琴“嗯”了一声,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
甄依纯充满柔情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放下画册,插好鲜花,开始收拾整理。
“别忙了,我都弄好了。”高月琴转过身,口气变得缓和:“这里的一切事情有护士和护工,真的不需要你来做什么。你每天要上班,晚上还要读夜校,身体吃不消的。”
“老师,我只是想……”
高月琴挥手打断她:“你不必感到内疚。整件事与你无关。‘错’的最终根源在我,如今——”她转向病床的的目光疼爱而怜惜:“正伦成了这个样子,也算对我当年罪过的惩罚,我们两清了。”
病房内的空气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尽管外面烈日如火。
高月琴抬手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声门响,甄依纯终于可以和“他”单独共享时光了。
甄依纯取过画册,在床前坐下。他正在熟睡着,俊朗帅气的脸庞一如曾经。
“正伦,我今天给你带来了小鸭子和天鹅王子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鸭子在动物王国里渺小而卑微地生活着。如果不出现偶然和意外,她的一生将按照约定俗成的步骤渺小卑微地生活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但是,偶然与意外出现了,她遇见了高雅尊贵的天鹅王子……”
甄依纯娓娓道来,说着讲着,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一、
夏季的早晨清新柔和。
甄依纯置身在绿草红花中,闭上眼睛,呼吸着新鲜纯净,毫无杂质污染的香甜空气。
“请问,这里是哪里?”
一个男声蓦地响起在耳边,打破了眼前的平静。虽然低沉悦耳,但在甄依纯看来却紧张而危险。什么人,怎么会找到这里?她缓缓地回头,面对他。
眼前的男人一身休闲打扮凸显出挺拔颀长的身材,阳光帅气的脸庞咄咄逼人。站在豪华轿车前,蓝天白云下,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对面的他也在看着她:女子一身纯白,淡淡的阳光铺在瓷釉般光洁细腻的脸上,美中不足的是女子的眼神黯然,目光冷淡,与眼前的蓬勃朝阳形成了反差。胸前戴着一条骷髅图案的项链,在阳光下闪着恐怖诡异的寒光。
一时之间,两人互相对望着,在一片碧波绿草的映衬下,默默地对望着。
最先恢复神智的是甄依纯,一脸警觉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我想问一下回城的公路怎么走?”肖正伦说。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转弯处向左就到了。”甄依纯指着回答。
男子表示感谢,发动了引擎。一声车响,消散了的现代化的汽车尾气的尘世味道。
一个过路的而已。甄依纯对自己说,转身正准备走进“梦幻小屋”,“呜——”那辆白色轿车竟然开回来了,刚才的男子从车上走下来。
“你回来做什么?!”甄依纯害怕了。
“公路出了事故过不去,请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路了?”
“不知道。”甄依纯向屋里走去。
肖正伦很失望,“请问,这里附近有没有商店?”
“没有。”
“那你有没有可以喝的水?”
“有是有,给你了我喝什么。”
“我可以给你钱。”
“谁要你的钱?”甄依纯走进了屋子。肖正伦正在沮丧,小房子的窗户打开了,从里面递出两瓶纯净水放在窗台上后,迅速关上了。
喝水的问题解决了,吃饭呢?还得去求她。
肖正伦四处张望,发现白衣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湖边,身影孑然,慢慢的,滑进了湖里。
不好,她要自杀!肖正伦赶紧跑过去。怪不得她的行为处处透着古怪,原来如此。
“不,你不可以!”肖正伦一把从背后抱住她,激动地在她耳边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一旦放弃了,什么都没有了。你要珍惜,即使——”
甄依纯挣脱开他:“你干什么?我的水桶掉进去了。”湖中心,果然一只粉色的小桶漂着。
虚惊一场。肖正伦很是尴尬:“我去捞回来。”
捞回了水桶,肖正伦打好水,拎着到了小屋门前。
“谢谢。”甄依纯反应淡然,胸前的骷髅头冷森森冲着他笑。
“没关系,算是赔罪吧。”
“咕噜噜——”肚子在向他抗议。饿了,可是,怎么办呢?
小屋的门再次打开,甄依纯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装满各种水果的果盘,“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先将就着吃一些吧。”
她始终板着一张脸,说话硬梆梆的。
肖正伦迟疑着,突然,她瞄了一眼他的身后,一脸惊恐,转身跑回了小屋,关上了门,拉上了窗帘。
肖正伦彻底被这个女孩搞懵了,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他回过头,身后一缕新生的阳光正在缓缓升高。
正午的太阳挣脱了束缚,到达了一天中的巅峰状态,烈日当空,赫赫炎炎。肖正伦眼望着小屋,此时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节,小屋的窗帘却挡的死死的,密不通风,奇怪。
浓浓困意袭来,肖正伦闭上眼睛睡午觉。
再次睁开了眼睛时,正午的狂热已经过去,空气中透出丝丝凉爽。
走出车里,小屋的门开着,她正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面对着日落西山的太阳,身影溶进落日余晖中,蒙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很美是吗?”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望暮霭,她的眼睛放射出亮晶晶的光彩。
肖正伦不说话,目光变得凝重。落日纵然再美,也不及正午的阳光朝气蓬勃、充满活力。拥有生命阳光的人啊,你为什么不懂得珍惜。
肖正伦感慨着。身后,甄依纯悄悄离开,阴沉着脸地将肖正伦的手机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关上车门,转身走回小屋,背影冷漠。
夜幕降临。退去了白天的燥热,夜晚凉风习习,月亮清冷,星光闪烁。
“梦幻小屋”朦胧的窗口透出弱弱的光,她的影子浮在窗帘上。
手机来电了。“喂——”肖正伦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找到了,没错,是的——不过还没拿到,放心,两天之内我一定会拿到的。”
放下电话,肖正伦转向小屋。灯灭了,她的影子不见了。
小屋内,黑暗中,甄依纯握住了胸前的项链,扯下,放进了睡袍的内衬里。
上班时间到了,甄依纯出了病房,去洗手间抹了把脸。出来时,瞥见一个高挑亮丽的身影闪进了病房。
田心。肖正伦出事前的女朋友,两人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她才是美丽高贵的天鹅公主,无可争议地陪伴在王子的身旁,接受世人的惊叹与赞美。
走出医院,迎面与一位少年撞上了。
“小磊,你也来看望哥哥?”
“嗯。”小磊点头,举起手中的鲜花和礼物:“我希望大哥哥早点醒过来。”
甄依纯赞许地点头,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
正伦,你用生命为我们点燃了希望的阳光。
感慨完毕,得抓紧去上班了。生活还得继续,还得为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住房养老奔波忙碌。
二、
夜晚,路边大排档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香气阵阵。
“今天怎么有空‘下山’啊?”甄依纯笑问好朋友晓丽。
晓丽幽她一默:“‘下山’还俗了,不回去了。”
甄依纯一愣:“你的果园怎么办?”
“放心,有‘下山’的就有‘上山’的,转让给另一户人家了。我和老陈决定用手里的积蓄做点小买卖,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十年与世隔绝也烦了、腻了,该是‘下来’的时候了。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下一代着想啊。”
世间的事永远在不断地变化着,甄依纯感叹。
“我听说你现在念夜校,学画画,补习高中课程。”晓丽感叹她的惊人转变。
“消息满灵通的吗?”
“你现在‘不怕’了?”晓丽笑问。上午去她打工的超市找她时,阳光下的跑来了一张红扑扑的笑脸。
她微笑作答。
晓丽话锋一转:“高老师儿子的事情我听说了,真想不到会是这样。”
“唉——”一声长长的、自责的叹息。
肖正伦醒来时,天亮了。下车望去,女子正在一处简易的火炉边烧火做饭。见他醒来,说道:“不嫌弃的话过来一起吃吧。”
她在冲他笑,眼前的场景令他想到古代神怪小说里的那些妖仙女子。
“看你的样子像是富贵家的公子?”
肖正伦调侃:“看我的样子恐怕还像个坏人吧。”
“荒山野岭的,有点防备是应该的。”
“你现在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真是坏人我又能怎么样?我看你不像,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次。”
肖正伦呆愣片刻,走过去和女子一起吃。双方互通了姓名,肖正伦知道她叫甄依纯。
“你怎么到了这里?”甄依纯问。
“开车闲逛,走到这里迷了路,看到一间小房子就来了。”
“你呢,怎么会在这里?”肖正伦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一天一夜。
“我有一个朋友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果园,也是无意中被我发现了这间房子,估计是以前用来看护林地用的吧。每到夏天,我就来这里住上两三天,写写生、划划船什么的,感觉好惬意。”
眼前的野草闲花,的确很惬意。
“你接下来做什么?”
“去树林写生。”
“我可以一起去吗?”
“可以。”
美美地享受了一顿特别的早餐后,甄一纯回到了小屋,关上了门。
“喂,你不是说去树林写生吗?”肖正伦拍着门问。
里面传出回答:“下午去,阳光太烈了。”
“哗啦——”窗帘拉上了。
肖正伦冲到门前,用力拍门。
“你做什么?”
“你开门!”
甄依纯将门打开一条缝,阳光照射着她苍白的脸颊,写满了抗拒。
“走,去写生。”
“我说了,下午去。”
他用命令的语气:“不行,你现在去!”
她用眼睛问“为什么?”。
他表情郑重:“你不愿见阳光是吗?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终究要面对。”
她低下头。
“你害怕是吗?”他采用激将法。
她仍然摇头,不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给她支持与力量,“没关系的,有我在。”他的眼光有如阳光般炽热。
甄依纯被他牵引着走出门,阳光渐渐洒满全身。她的手一直被他握着,很温暖。终于,她点头,轻轻地开口:“好吧,我去。”
此时,热烈的太阳已经照耀大地。
生长的错落有致的树木或深绿或碧绿或翠绿或嫩绿,有层次地铺展开来,撑起一把巨大的葱茏大伞,放眼满是绿色,郁郁葱葱。
前方不远,一条明澈清冽的小河淙淙汩汩地流着,河面银光闪闪。岸边,绿油油的草地点缀着鲜艳的五彩花朵。
眼前,如梦似画,如仙似幻,
肖正伦回过头,看向正在提笔作画的甄依纯。一袭白裙,清滢如玉的脸庞在宛若童话仙境的衬托下的瞬间,他惊叹她的纯净剔透,只是......他的眸光黯淡了。
他走过去,坐下,看着她作画,挥笔在画布上描绘着美景。
“你喜欢画画?”他问。
“还可以。我小时候喜欢涂涂抹抹、写写画画的,长大了一直没扔掉。”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艺术类院校,专业学习美术呢?”
通过交谈,他知道她和母亲靠一家小吃店铺维持生计。
她沉默了。肖正伦翻看她的作品集,有水彩、素描、工笔还有一些漫画。
“你画得不错,没考虑办个画展吗?”关于美术,他学过一些,有一定的鉴赏能力。
“想过,在梦里。”她笑得很凉。
“我可以帮你。”肖正伦随口说道,发现她脸色瞬间一变,立即改口道:“如果你办画展,我可以帮你忙一忙。”
她轻笑:“先谢谢了,很多年以后也许会实现吧。”
“你可以的。”
甄依纯摇摇头:“我不奢望,我只想画画,如此而已。”
肖正伦翻看她的画作,从专业的眼光看画功和技巧虽不是很成熟老练,但很有个人特点。只是每幅画的基调暗淡,如同她眉宇间一样总是透着一抹或浓或淡的哀伤忧愁。
“你喜欢在忧伤时画画?”
她一怔,“我不知道什么是忧伤。”
一幅画完成了。甄依纯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与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说了这么多话。
肖正伦看她的新作,虽然仍是一如既往的哀怨忧伤基调,但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隐藏了一抹亮色。
阳光挤进了她的心里,尽管只有那么丝丝缕缕。
悄悄地,天空中洁白的棉絮被乌兰兰的云朵赶出了领域,灿烂的天空黯然失色。
两人收拾好画具紧急往回赶,却还是晚了一步被雨淋了。
硕大的雨点不容分说地砸下来,地面上激起的烟尘越升越高。“轰隆隆”、“喀嚓嚓”,一声声惊雷、一道道的闪电,大雨吞噬了肖正伦的车子,眼前只看到一幕白亮亮的水帘,门前的一方小院早已成为了汪洋大海。
甄依纯一咬牙,抓起一件衣服披上,打开门,一股强大的气流迎面扑来夹带着冰凉的雨水。
“跟我进屋吧。”敲他的车窗,她诚恳邀他,背景音乐稀里哗啦,全身已被淋透。
两人跑进了小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烧点水。”她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