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
一
风儿暖暖的,轻轻地摇着街道边上才绽出新绿的树儿。
路灯洒下柔柔的光,把树儿的影子印在路灯下的街面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推着轮椅上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路灯下停了下来。
老爷子取下挂在轮椅靠背上的小马扎,展开了,放在轮椅旁边。
老爷子坐在小马扎上,又从挂在轮椅靠背上的小布兜兜里掏出一个比烟盒大一点的音匣子。老爷子把音匣子拧开,一台豫剧就开演了。
老太太从老爷子手里接过音匣子,放在轮椅前面老爷子亲自安装上去的那个木板小平台上。
马扎上的老爷子和轮椅上的老太太就眯起眼美美地听。听了一会儿,老爷子就起身立在轮椅靠背跟前,两只手架在老太太的咯吱窝里,使劲儿提一提老太太的身子,还贴在老太太耳朵边上问,咋样,舒坦不舒坦?老太太说,舒坦多了,舒坦多了。
二
从春天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看到老爷子和老太太,这两位白发老人就一直牵动着我的心,为他们的恩爱,也为他们的温馨幸福。几乎每天晚上散步经过小区旁边的路灯下时,我都要特别多看两位老人一眼,虽然我们素不相识。
知了在路灯杆上叫个不停。绿绿肥肥的树叶儿遮住了路灯。热浪从马路上席卷而来,没有风。豫剧正在紧锣密鼓地上演着。
老爷子手里拿着硕大的蒲扇,不住地为老太太送去丝丝凉风。
歇歇吧,老头子。
不歇,不乏。
给你自己个也扇扇。
坐马扎,透风,不热。
……
我的心里好像也刮过一丝凉凉的风。
路灯下的树叶儿变黄了,街面上就印上了树儿斑斑驳驳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来,凉飕飕的。老爷子为老太太披一件衣服。
冷了,当心着凉。
你也加一件吧,都一把年纪了。
我能动,不冷。你不活动,才冷。
我也不冷,有你,我不冷。
……
一股暖流从我的心底流过。
三
路灯下,树叶儿伴随着尖利的风儿,在空中盘旋着,恋恋不舍地滑落在街面上。
街面上空空的,没有了两位白发老人的身影。
我的心里一紧,四下里看看,只有一辆接一辆的车从街道上疾驰而过,还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我茫然若失,心也空空地疼。
路灯下,光秃秃的树枝把它们瘦弱的影子刻在冷冰冰的、空荡荡的街面上。
我想像着春天、夏天和秋天路灯下两位老人温馨幸福的一幕幕,心里在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在我几乎忘记了路灯下那两位老人的又一个春天,路灯下的树儿依然刚绽出新绿,风儿用她温暖的小手抚摸着整个城市,也抚摸着路灯下那一对儿白发苍苍的老人。
马扎,轮椅,音匣子,豫剧,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你个老东西,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半年,你要走,我就是不放你!
你个老东西,我也不想走,所以就又回来了!
你得好好陪我,要走咱俩一起走。
我听你的,到了那边也好有个伴儿。
……
我好感动,想流泪,为两位老人的执着和真爱。
四
我本以为这样的真爱会一直延续下去,然而……
就在路灯杆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夏天的时候,路灯下那两位老人不见了。
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马上又打消了这种预感,心想,也许到儿女家里住去了,也许在医院里。
大约过了一个礼拜的一个晚上,老爷子推着轮椅出现在路灯下。轮椅上没有了老太太。
老爷子坐在小马扎上,把音匣子放在轮椅前那个他亲手安装上去的小平台上。豫剧又紧锣密鼓地开演了。
一连好长时间,每到晚上,路灯下,老爷子都是一个人守在轮椅旁边,听豫剧。以前他爱听的《上花轿》、《下陈州》、《穆桂英》,后来就换成了《大祭桩》、《秦雪梅》、《孟姜女》。
昏黄的路灯下,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坐在小马扎上,守着一台空轮椅,听着一出出哭戏,把我的心都哭得栖栖遑遑的。
我很想过去安慰老爷子一下,转念又觉得不妥,也许我的好心安慰,会刺痛他正在愈合的心。
路灯下,老爷子、小马扎、空轮椅、音匣子,就成了这个小城里的一幅画,但每次路过,这幅浮雕般的画,都会刺痛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