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寒冷的天气，雪花飘的越勤。连续几天的降雪，让承德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又到了每年应该给父母送寒衣的日子，而我却迟迟没有行动，也没有任何心思去单位上班。回想着连日来梦境里与父母的相会，醒来后心却总是疼的。老妈在梦中依然是几年前的模样，不同的是头发已经变得雪白。就如那年，我们一大家子人冒雪去后山翻找红薯时，全家人头发上飘得的雪花。在梦中我还依稀看到，雪花飞舞着，老妈微笑着对我说：“南山的雪已经都有几尺厚了，我的家被厚实的雪覆盖着，终于不再冷了！闺女，寒衣就不要给我和你爸送了。”
　　 想着老妈梦中模样，突然想起八岁那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发生的故事……
　　 （一）小草
　　 那年，奶奶被爸爸从东北接到了承德的家里。奶奶突发奇想突然对老妈说，她很想吃红薯了。当时老爸听了奶奶的话，急忙骑上车子准备去街上买，而奶奶却把老爸叫住了。她说：“现在这个季节青黄不接的，什么都过时了。街上的红薯挺贵的，谁买得起呀。干脆咱们一家子人去后山找找，看看谁家地里有收不干净的，兴许能找到一块半块呢？又能看看承德后山的雪景多好。”老爸和老妈听了奶奶的话，立马响应着，我和哥哥急忙找来铁铲竹筐，一家人冒着大雪就浩浩荡荡上山了。
　　 雪天的后山路很难走，老妈老爸还要搀扶着奶奶，我和哥哥一路领先，跑在了前面。一路艰难的行走，好不容易才来到后山。后山红薯地可不少，都是一些自己家有田地的人种的。雪下的很厚，覆盖着那一片片已经没有了秧子的红薯地。那天还算不错的是，在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翻找下，还真挖了有五六块小红薯。
　　 冷风一阵阵吹着，被我们一家翻找过的红薯地变得格外泥泞不堪，脚上全是泥水。我们一家人都走向附近，有几个硕大的被厚雪覆盖的高高坟包前，不停地跺着脚。奶奶还迷信地说：“这雪下得好啊！最起码坟墓里的人能享福不冷了。”
　　 “为什么要说他们享福不冷了，难道死人喜欢下雪吗？”我和哥哥不解地异口同声问着奶奶。奶奶告诉我和哥哥说：“雪就如一层厚棉被，覆盖在人家房子上，那你们说盖上棉被的房子还会冷吗？”奶奶正说着，我突然看见在我不远处有一个小坟包，它突然晃晃悠悠动了起来。我“妈呀！”一声躲到哥哥身后并喊着：“有鬼！”全家人听我这么叫都急忙问我：“你说什么？哪有什么鬼！”我眼睛直直望着那个在几个坟包前蠕动过不停的一个小东西。一边慌忙用手指着说：“鬼……在那！”哥哥也惊叫起来说：“我也看到了，真的是鬼！”老爸手里拎着铁铲，只见他慢慢靠近那个蠕动的东西，正要抬起铁铲拍下去，却又停了下来。只见他愣了一下，弯下腰一把把那个还在蠕动的东西抱进怀里。奶奶这时候却尖叫起来：“不好了，我儿子被鬼抓住了。”老爸抱着那个东西，向我们一步步走来。走近一看，原来老爸怀里抱的是一个快要冻僵的小女孩。
　　 老妈还要问什么，奶奶却急忙说道：“快呀，赶紧回家！”老爸听了奶奶的话，用衣服紧紧裹着那个小女孩，跑在我们前面。我和哥哥手里拎着篮子紧随其后，老妈则搀扶着奶奶，也紧跟在我们后面。
　　 回到家，老妈和奶奶赶紧把那已经冻得僵硬的小女孩的衣服换了下来，并把她放在我家的热炕头上。在奶奶的指挥下，老爸还弄来一盆子雪给小女孩搓脚和手。一会功夫，小女孩哭出声来。她惊恐地望着我们，嘴里不停地喊着：“你们别抓我回家呀！我后妈会打死我的……”
　　 从这个七岁小女孩嘴里我们还知道了，她的妈妈在一年前因病去世，就埋在后山那几个坟包当中。她的爸爸娶了个单位的女孩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后妈对她很不好，经常让她饿肚子不说，还总是无事生非打她。每天早晨天不亮，睡梦中的她就会被后妈拎着耳朵拽起，给后妈生的小弟弟洗尿布，生炉火做饭……一些大人干的活都让她一个人干。如果干不好，后妈就会找茬揍她。还在一个月前，那个后妈还趁这个小女孩爸爸去外地出差之际，把她赶了出来。小女孩实在没地方去，每天白天，她就跑到后山，在她妈妈墓地附近的地里翻找红薯吃。夜间，她就睡在她妈妈坟包前。有时天太冷了，她就偷偷跑回家里，跑进自己家猪圈和猪挤着睡……
　　 听了小女孩断断续续的诉说，我突然感觉这个叫小草的小女孩真的好可怜！妈妈还赶紧去厨房给小女孩做了热汤面，拿来了热乎乎的玉米面饼子并对她说：“闺女，别害怕！慢慢吃，我们不送你回家，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里吧。”
　　 这个叫小草的小女孩，在我们家住了有两个星期。后来有一天，小草的奶奶、爸爸、还有那个后妈找到我家。小草见到他们，竟然吓得躲进我老妈怀里，一个劲地哭喊着：“我不要回那个家，我不要后妈！”当她的后妈窘迫地伸手想抱小草的时候，小草突然挣脱开我老妈的怀抱，撒腿就跑，跑向了后山。记得那天正是寒冬腊月，雪花肆无忌惮地飞舞着，让后山变得雪白，我们一家人不放心小草，也跟在小草的身后追赶着。只见小草飞速地跑向一个积雪覆盖的坟包前，跪在地上，一刻不停地磕着头。还一声声叫着：“妈妈！你快从坟包里走出来吧，我不想和那个后妈回家！我真的很怕她……”
　　 老妈心疼地走上前去，眼中含着泪把小草抱进怀里。连声说着：“小草，不怕！”最后小草的奶奶说要领小草回上海找爷爷，小草才哭着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我家。小草走的时候，还悄悄对我说：“叶子姐，你有妈妈多幸福呀！你是一块宝，而我就是一棵草。”
　　 当时我的老妈听了小草的话，接过话茬说：“小草是坚强的一棵草，即使没有了妈妈，你也不孤单，因为你还有奶奶还有关心爱你的许多人！如果在奶奶家住不习惯，阿姨家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小草高兴地答应着并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还要在冷天给我妈送寒衣。妈妈一个人冬天在大山上多冷呀，我还要回来时常陪陪她！”
　　 是啊，妈妈冬天在孤零零的大山上多冷呀！小草的话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让我此时想起了，如今孤零零长眠在南山的我的老妈。
　　 （二）我的家
　　 二十岁之前，我的家是何等的温暖。很大的院落，葡萄架、大枣树、各种花草，争奇斗艳，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寒冷的季节里，我家的院落会支起一个大大的棚子。勤快的老爸在棚子下，用砖头垒起大炉灶把大火锅支在上面。
　　 每天天刚亮，老爸就会把院子里的大炉灶点燃，然后老妈会在大铁锅里贴玉米面饼子，下面炖上一铁锅干豆角土豆。大炉灶一股股冒着淡蓝色的炊烟，飘着柴草的芳香。这就是家的味道。炊烟在院子里袅袅升起，慢慢地在天空散开，挂在天空的一角，然后融入一片白云，或让一两只翱翔的苍鹰衔着飞向远方。
　　 老妈系着围裙，弯着腰把金黄的饼子一个个贴进锅里，然后盖上盖子，不多时，锅里一股股饼子的香、菜的香弥漫着，离老远就会闻到我家特有的家的味道。左邻右舍从我家路过都会向我家望着，大声吆喝着：“喂，我说谁家这么香呢，原来是老何家特有的东北炖菜贴饼子味。”那时候你就看吧，老妈会赶紧揭开大铁锅，嘴里哈着气，把锅里热乎的饼子，用手拿着。小跑着给过路人拿过去几个，让他们先尝一个。她的嘴里还会连声说着：“嗯，见者有份呀，也没啥好吃的，快拿着尝尝！”
　　 你也别说，我家的饼子，在当时那个年代，还真让左邻右舍羡慕。一般人做不出那个味，唯有老妈遗传姥姥的绝技，做出的饼子香喷喷的，让我家人还有左邻右舍喜欢着。据老妈讲，她小时候老妈家比较穷，也讲究铁锅贴饼子，饼子里粮食少野菜多，但即使是野菜贴的饼子，姥姥做的也是格外香。那时候贫困年代，姥姥还格外好心肠，那时候自己家贴完饼子，挨家给送，送来送去一铁锅饼子所剩无几。前院有个五保户老李太太，腿脚不那么利索，自从搬到我们村，姥姥就每天早起去给她负责做饭，还经常把我家贴的饼子隔三差五给送几个。那时候姥爷父母家养了一头能挤奶的牛，每次姥爷回他家，都会给那个李老太太拿回一瓶子牛奶，自己却舍不得喝，全送给那个李老太太。姥爷还和姥姥说：“李老太太孤苦伶仃的，那么大岁数了，又没个家人也怪可怜的，咱们能帮的时候就帮一把吧。”
　　 姥姥、姥爷一直帮助李老太太到去世。姥姥和姥爷还和村里人一起出钱，给李老太太打了最好的棺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发送走了李老太太，才算了事。每年十月一日那天，姥姥和姥爷都会去后山，给那个李老太太送寒衣。因为听姥姥那年和老妈讲：“老李太太无儿无女的，在大山里天寒地冻的，会挨冻的……”
　　 老妈也完全继承了姥姥、姥爷的好心眼，经不住人家夸，无论邻居谁家无意夸妈妈一句说：“何嫂，你家的饼子老好吃了。”老妈听后准会明天一大早给人家送几个新出锅的饼子。每天我和哥哥去学校上学，老妈都会给我和哥哥的书包里装上饼子，当做中午饭。学校里有小饭桌，每次我和同学在一起吃饭时，我的饼子都会被同学们抢得精光，而我和哥哥只好吃同桌同学没有吃的饭。时间久了老妈听说了，有几次特意多蒸了几锅玉米饼子让我带到学校，分给喜欢吃的同学和老师。同学们和老师每次吃我家的饼子，都会情不自禁夸赞我的老妈手艺好，还会羡慕地说：“叶子，你真幸福！有一个这么会做饭的老妈心疼你，你的家一定好温暖。”
　　 每天傍晚放学回家，我和哥哥都飞快地跑着，离老远就会看见老妈焦急地站在门槛上，手拿饭勺，敲着门框，当当的响着。嘴里向我和哥哥连声喊道：“妈的俩宝儿，麻溜的快点，要不然饭菜该凉了……”
　　 吃过饭后，有时老妈会从一个锁着的老式箱子里拿出两个算数本、几根铅笔、一块带小图案的香橡皮……我知道这是老妈用攒了有些日子的几个鸡蛋换来的。然后，老妈还会变戏法似地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甜香瓜，掰给我和哥哥一人一半，微笑地看我俩津津有味吃着。我更知道那是老妈用平时积攒的分分角角的零碎票子，从小贩手里换回来留给我和哥哥吃的。因为我经常听老妈和老爸说：“孩子正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
　　 在这样一个季节，我又一次想起那年的小草，想起我的家。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也不知小草被她的奶奶接走后，后来怎么样了？而今天我也变成了小草，所不同的是我的年龄要比那年七岁的小草要大很多。可想而知，那年的小草是何等的孤单可怜？需要何等的毅力何等坚强？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几天前，我们单位职称考试。考试的十几个人中只有两个人通过，就是我和科室的张医生。高兴之余我买了不少的瓜果梨糖，准备拿到科室庆祝一下。刚走到医院二楼，就迎面看到张医生笑着向我走来说：“我在这等你老半天了，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不我和你一样职称也通过了，我想趁着这个时候回湖南一趟，和老妈道个喜讯，顺便看看老妈。琢磨来琢磨去想让你替我几个班，然后我回来再还你。反正你父母也不在了，也没人惦记你。我家可就不行了，我不回家老妈会想我的！”
　　 张医生没完没了地说着，我没等他说完就飞跑着离开了他。只听他在背后不停地冲我喊着：“到底行不行呀？你跑什么？”
　　 一股脑地跑向南山，来到老妈的墓地。我跪倒在妈妈的墓前，耳边反复响着张医生的话：“我不回家老妈会想我的……”我悲痛欲绝。当我把手里的糖果抛向天空，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四处飞扬的时候，我大声地哭出声来。我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一年，那个叫小草的小女孩的样子，我仿佛瞬间已经变成了她的模样。
　　 是啊，“我不回家老妈会想我的！”张医生说过的话，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就如那年我刚考上大学临上车一瞬，老妈对我说的话：“我的好闺女，去外地了，回家一次不方便。一定记得学习不紧张了，没事的时候给家挂个电话。要不然我会想你的！”
　　 幻觉不停地在我眼前出现着，想起老妈此刻是温暖的，也是痛苦的。只会让我觉得那年我的家，离我很近，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我貌似真的已经变成了那年的小草，被狂风吹打着，被暴雨敲打颤抖着……
　　 下雪了，静静的，没有风。雪花一片一片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天地之间全被这无生命的精灵充盈。
　　 艰难地踏着积雪来到老妈的坟前，果真如老妈在梦中对我说的那样，积雪已经厚厚地覆盖在老妈家园。顿时耳边响起那年奶奶说的：“这雪下得好啊！最起码坟墓里的人能享福不冷了。”响起老妈对小草说的话：“小草是坚强的一棵草，即使没有了妈妈，你也不孤单，因为还有许多关心爱你的人！”
　　 踩在积雪上，听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像有人在低声吟唱岁月的歌。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洒着，而前方，我仿佛看见那个和我少年时一样的小女孩小草，正欢快地从树荫中穿行，阳光温暖地穿过枝叶，闪耀着金色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我的眼前浮动着老妈生前的模样，心里顿时感觉万分的温暖！突然想起一句话：越是严寒的时候，越能体会温暖的可贵。其实只要心里温暖了，便会感觉生命的可贵、人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