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月如钩，村口的大青石泛着些许寒光，地上的枯叶在风中“刺啦刺啦”地翻滚着，像是不愿归顺凋零的命运。
　　 石头旁，陈四海猛地一下磕出烟锅里残留的旱烟，发出一声长叹：“唉！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啥活头哩……”
　　 “老头子，这么冷的天待在外头干啥？也不怕感冒伤风！”老伴责怪的声音由远及近。
　　 “噢——”陈四海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就猫着腰往家走去。
　　 黑暗中，他蹲在炕角里又装上一锅旱烟，猛吸几口，火光照亮了皴裂如刀割的手。
　　 “我说老头子，忠娃他媳妇都来闹了四五趟了，咋办呀？”老伴唉声叹气道。
　　 “粮食都卖光了，还能有啥办法！”陈四海吸了两口烟，接着说：“一套楼房要三四十万哩，把咱俩的老骨头砸碎卖了也不值个零头。”
　　 “要不，要不把两副棺板卖了吧，听说现在松木贵得很，能添一点是一点。”老伴试探着。
　　 “胡说啥哩，卖了咱睡哪去？活着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死了怎么也得睡一口好棺材么。”
　　 “人家秀儿撂下话了，不买楼，就离婚。”老伴声音哽咽着，“她……她还要把孙子都带走，老陈家可……可不能绝后啊！”
　　 听到这句，陈四海浑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自打生了忠娃就落下了不能着急上火的病根，你可千万要保重自个的身体，天大的事有我哩。”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明天，我就去找几个老战友借钱，他们现在家底都厚实着哩。”
　　 “哦，真能行？”
　　 “能行！安心睡觉，明早我去城里看看孙子，然后就去。”
　　 第二天一大早，老伴就给陈四海煎了两个荷包蛋，他吃了一个就匆匆出门了。
　　 中午时分，学校门口被接孩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陈四海越过人群，还是一眼认出了孙子笑笑。
　　 “笑笑，想爷爷了没有啊？”
　　 “想——，我可想爷爷了呢，你怎么好几个月都不来看我呀。”笑笑嘟着嘴揪住了他几根雪白的胡子。
　　 “爷爷忙，爷爷忙啊，爷爷做梦都想来看笑笑哩。”陈四海深陷的眼窝满含泪光，双手不停地在孙子的脸上摩挲，“笑笑啊，你知不知道爸爸新换的手机号码？”
　　 ……
　　 陈四海走在出城的公路上，手里紧紧地攥着笑笑刚写的纸条，寒风呼啸着。他想起了忠娃上大学那年，卖光了家里所有粮食才凑够学费，自己和老伴吃了一个冬季的土豆和野菜。耳边还响起了秀儿的谩骂声，“老东西，一辈子给儿子连个房都买不起，咋还有脸活！”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一咬牙纵身跳向了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
　　 太平间，儿子陈忠孝一下子跪倒在陈四海的遗体前流下两行热泪，哭喊着，“爹啊！你快醒一醒啊……”
　　 “爹哟，我叫不醒的爹哟！”儿媳张贤秀也抑扬顿挫地干嚎着，透过手里的薄纱手绢分明看见了一张桃花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