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曙光(小说)
一
已是深秋了,田野的植物皆被霜打过,呈一派萧条状,树上所剩无几的几片叶子,早已被季节改变了色彩,又经了霜的侵袭,便越发显得萧瑟与薄凉了,尽管如此,它们却迟迟不肯回归泥土,在那儿无力地作最后的挣扎。
车窗外的寒意,仿佛侵袭到车里似的,萧羽桐不觉把女儿往胸口搂了搂,女儿甜甜地睡得正香,睡梦中的女儿还在咧着小嘴笑着,一滴涎水顺着嘴角淌下,这幅图景不由让萧羽桐生出无限思绪来。
女儿小雨才五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年龄。在她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新奇。甚至,在八月十五月圆那天,当唐宇飞带着那个高个子、白脸皮的姑娘回到家,萧羽桐和婆婆都惊得忘了吞咽嘴里的食物时,女儿还雀跃着跑过去,拉着唐宇飞的手,开心地跳着,说,爸爸,爸爸,你好厉害耶!居然带回一个这么漂亮的阿姨,是买给小雨的礼物吗?唐宇飞红着脸抓住小雨的手,说,这是小薇阿姨,快叫阿姨。那个叫小薇的女孩倒是大方得很,弯了腰就去拉小雨的手,连说小雨真乖,说着从那只精致小巧的挎包里掏出巧克力奶糖给小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熟稔,仿佛她一向就跟这家是熟人似的。饭桌边的萧羽桐,伸了伸脖子,才勉强把吃到嘴里的那团饭咽下去,对面的婆婆却是呆愣得,张着嘴巴,嘴里的那团饭竟然骨碌碌顺着她的胸脯滚到了地板上。
在这个月圆,人亦圆的日子,到处都充满着节日的喜庆气氛,邻居家不时传来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
萧羽桐在女儿的欢呼声中,脸色霎时变得苍白,那颗心怦怦怦跳得厉害,手不听使唤地抖索着。该来的一定会来,不该来的一切都会好。萧羽桐在心里把这句话反复说给自己听,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终于,她的脸由惨白变成了微红,她站起身,说,既然回来了,都坐下吃饭吧,我再去添个菜。
厨房里,油烟机呼呼地响着,萧羽桐的脑子里也嗡嗡地响着,她把油倒进锅里,原本是要炒鸡蛋西红柿的,却忘了打鸡蛋,只把原本就切好的西红柿倒进了锅里。她用铲子翻着、搅着,听着餐厅里唐宇飞和那个姑娘在跟女儿欢快地逗笑着,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疼。这个姑娘,看样子,跟唐宇飞绝不是一般的关系,今天,他直接带她到家来,到底想怎样呢?萧羽桐手里胡乱翻搅着菜,心却不知到哪儿去了。直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扑进她的鼻子,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她才发现锅里的西红柿早糊成了褐色。
萧羽桐怎么都想不到,就在那天,那个皓月当空,亲人团圆的夜晚,唐宇飞,这个她用尽心力爱了七年的男人,居然神情淡然地站在卧室门口,直白地对她说,羽桐,我已经有别人了,现在,你想离婚也行,不想离还行,但是,我与她无论如何是分不开了……那天夜里,唐宇飞也许是想照顾一下萧羽桐的情绪吧,不但跟萧羽桐睡在他们的卧室里,而且也对萧羽桐极尽温柔之事。萧羽桐感觉自己当初那股倔性子又来了,像块石头,冰冷、坚硬,她扒拉了唐宇飞伸向她身体的手,语气平静地说,你走吧,去跟她睡,等我过两天收拾一下就走。等唐宇飞讪讪地离开,萧羽桐那竭力憋着的泪水还是不听话地奔涌而出!萧羽桐掀开窗帘,遥望空中那轮明月,如银的月色轻抚过她的面颊,像是懂得她的心事似的,就在她含泪轻问,月儿,这是为什么时,那轮满月居然悄悄躲到云层后面去了。
七年啊!七年的风雨坎坷,七年的酸甜苦辣,七年的喜怒哀乐,七年她精心建立起来的爱的堡垒,就这样轻易被一个年轻姑娘摧毁了!七年前,她义无反顾地追随他,嫁他,那时候,自己怎么就一点也想不到他会有今天呢?
二
元旦晚会上,同学们都各自表演着自己的拿手节目,萧羽桐却一个人牢牢地坐在座位上,安静得很,她一直微笑着看大家表演,间或随着大家的掌声拍几下手。
晚会上的高潮部分,谁也想不到既不是大家的大联唱,也不是由侯耀文、吴晓军他们几个人表演的小品,居然是唐宇飞与她的二人合唱《天仙配》。这个节目,原本她是没有报的,唐宇飞也没有报,据说他原来报的是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知怎么,却临时改成了黄梅戏《天仙配》。
当唐宇飞从主持人手里接过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大家正准备好凝神细听他的独唱时,他却说出了令大家,更让萧羽桐惊诧不已的事。他说,那个,我今天想临时改一下节目,由原来的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改为二人合唱黄梅戏《天仙配》,这个女主角呢,就请……他故意卖着关子,男同学都跟着起哄了,一连说了几个班里漂亮的女同学的名字。女同学呢,几个性格泼辣的,干脆自告奋勇说,我,我!唐宇飞却笑着,不急不慌,故意吊人的胃口。萧羽桐也在全神贯注地等着唐宇飞的下文。于唐宇飞,萧羽桐是有着极其好的印象,或者说有点把他当偶像的味道的。
他的书法、美术作品一直在校报上刊登,有些甚至在市刊上发表了。他还会小提琴独奏,口技表演,在以往的各种晚会上,萧羽桐见识过不少。为此,萧羽桐也曾对他想过心事,但那又怎样呢?至今连句话也没敢跟人家说过。不像班里那些胆子大,不害羞的女同学,直来直去,对人家表示着好感和爱慕。甚至,在他生日时,那些女同学都挖空心思地送他创意礼物,什么亲密爱人啦,情人手链啦等等,那些礼物的用意,大胆直白,搁在萧羽桐身上,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也难怪,唐宇飞一米八的个子,标准的国字脸,剑眉朗目的,往那儿一站,那真是威风、气派,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子青春男孩特有的阳刚蓬勃之美。那气质,那做派,举手投足间流淌着一股令女生们着迷的风度。
说实话,萧羽桐对唐宇飞,也不是没有过心思,只因自己从小胆小、自卑,觉得自己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和没有一点特点的、相貌平平的脸,实在没有跟那些女生竞争的优势。
现在,我郑重邀请萧羽桐同学跟我一起上台表演。唐宇飞边说,边望着萧羽桐,那目光,热烈、豪迈、奔放,还有一股深情直抵萧羽桐的心扉,仿佛他早已看透萧羽桐的心事似的。萧羽桐的脸红得像晕染了一片火烧云,那烫,让她仿佛置身在一堆大火的旁边,她甚至觉得脊背里的汗都汗涔涔的了,鼻尖上的汗珠子已滚落了几滴。她躲闪着他热情、鼓励、期待的目光,嘴里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恐怕唱不好,你,你还是请别人吧!说这些话时,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虚,并且,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朝台上走了。
那天夜里,萧羽桐几乎彻夜难眠,她脑海里反复滚动着她和唐宇飞的合唱。唐宇飞真不愧是多面手,平日里光知道他有多种特长,却没有想到他连黄梅戏这种,只有萧羽桐他们安徽人钟情的剧种也唱得那么棒。萧羽桐是地地道道的安徽人,从小就听惯了母亲和街坊邻里哼唱的黄梅戏。她与唐宇飞的合唱,简直堪称绝配。让那些个,当时嫉妒她被唐宇飞选中的女同学也心悦诚服了,她们热烈地为他们鼓掌,大声喊着,好!
后来,当萧羽桐问他为啥偏偏选她时,他一本正经地说,他早就瞄上她了。他说她,就像……他故意仰起头,装着一副思考了半天的样子,就像一丛小草里的一朵鲜艳的花,就像……一群鸡里一只漂亮的白鹤……没等她说完,她就刮着他的鼻子说,去你的吧,你就不怕班里的那些女同学知道了撕吃了你!他嘻嘻笑着,顺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羽桐,若你非要问我喜欢你什么,那么我告诉你,就是喜欢你的与众不同,看着你就感到心里踏实,这就是理由。
这些话,曾让萧羽桐迷醉得失了方向。
三
夕阳已经完全滚落下西山了,伴随着夕阳收走的,它洒落在人间的最后一抹红,初冬的寒意也越来越浓了。
萧羽桐的嘴唇不觉瑟瑟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掩了掩自己的白色毛呢风衣,紧了紧脖子上的红色丝巾,还是冷,她不由自主嘶嘶地吸着冷气。唐宇飞右手拖着箱包的拉杆,左手环了萧羽桐的蜂腰,看着瑟瑟着的萧羽桐,他右手丢开箱子的拉杆,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萧羽桐,嘴里说着,哎,这天,真冷,这车,是怎么了?好一会儿了还没过来,语气里有抱怨,更多的是对萧羽桐的歉意。
萧羽桐从小生活在省城合肥,独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虽不能说是娇生惯养,却也金贵得很,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
当萧羽桐郑重地跟父母说自己要嫁给唐宇飞时,急性子的父亲立即说,不行!母亲连忙用眼色止住父亲,并朝书房努了努嘴,父亲在母亲的授意下,悻悻地朝书房走去。母亲却是温言细语地说,小桐,你跟唐宇飞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通过他平时来咱家时的表现,说实话吧,我和你爸都觉得不合适……母亲小心翼翼地筛选着词语,那样子,既怕惹着宝贝闺女,又担心女儿跟上不良之人,将来吃苦受罪。你还小,不懂,我和你爸,是过来人,这个人,隔眼就能看出,滑溜得很,一点也不可靠。你别光看他会什么吹拉弹唱、琴棋书画,那都是表面文章。一个男人,重要的是品行啊!担当、责任心,这些才是男人的立身之本啊!你看看他……妈,你别说了,你不就是想说,他来家里,从来不知道买礼物,每次都是吃喝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吗?你不就是想说,他身边常常能看到别的女同学的身影吗?妈,你也太小瞧人了吧?他没买礼物,不是他小气,是男孩子家的大大咧咧,他只管吃饭,什么也没干,是你让人家尽管吃好,什么也不用管的,他身边的女同学,那是他有魅力的证明啊!多少女同学抢他还不到呢!他的形象,他的才气,你们也清楚,人家能看上你这相貌普通的女儿,是我的福气!你们懂不懂?萧羽桐激动得,那小脸都通红了,性格一向沉静的她极少这样激动过,可这次,在婚姻大事上,她不能容忍父母了。
父亲听着萧羽桐的话,忍不住几步窜出书房,神情激动地用右手指着萧羽桐的鼻尖,说,好啊,你个小丫头,你翅膀硬了还是咋的?居然为了一个乡下小子这么吵你妈,啊?你太不像话了,你!父亲边说边使劲儿地跺着脚,仿佛对他踩着的地板有深仇大恨似的。
父亲把唐宇飞称作乡下小子,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唐宇飞来自北方某省一偏远小镇。具体是怎样的偏远,萧羽桐没说,现在,她是正在感受。
父母反对是反对,到底是爱她的。当萧羽桐以胜利者的姿态,与唐宇飞携手踏上开往北方省城列车时,父亲,这位极力反对女儿的刚硬汉子,那眼角分明挂着明晃晃的泪滴。母亲,这位既要女儿好,又不想惹女儿恼的娇小女子,随着列车的一声长鸣,扑到在父亲的怀里,哭得一蹋糊涂。看着渐渐变小的父母,萧羽桐到底是流泪了。此去,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是暖意洋洋的康庄大道,还是棘刺丛生的羊肠小路,一切皆是未知。萧羽桐暗暗下决心,不管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都要坦然面对,既来之则安之。
就在萧羽桐瑟瑟瑟瑟,瑟瑟得越来越厉害时,终于等来了一辆开往小镇的中巴。这是县城开往小镇的最后一班车,那些等候的人一股脑儿往车门口挤,不是这人踩了那人的脚,就是那人挤丟了另外一人的东西。抱怨声,骂娘声,声声入耳。萧羽桐呆愣着,不知该怎么办,城市里,也常常挤公交车,但那景象完全与眼前不一回事,眼前的挤车和她印象中的挤车绝不能同日而语。城里文明多了,挤是挤,却没有震耳的嚷嚷声,还有骂娘声。走,上车呀,直到唐宇飞拉了她的手,拽着她去挤车,她才回过神来。懵懵懂懂地跟着那些人,听着他们的大声嘟哝声,上了车。小小的中巴,没几个座位,人们就那么站在车里,摩肩擦踵,挤挤挨挨。大声说着话,吵嚷着,有人还点起了烟,那烟的火星子一明一灭,吓得跟他站在一起的人赶紧躲闪,不小心又踩了谁的脚,那人就不愿意了,说着尖尖刺刺的话,你没长眼,还是咋的?
路倒是水泥路,却因年久失修,显得坑坑洼洼的。车子走在上面,便像筛筛子似的,一颠一颠的。车里的人尽管都扶了车座位或者扶手,还是被颠得左倾右斜,东扭西歪的。一会儿,这个人扑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一会儿,那个人挨到那个人的胸上。如若正好是,一个男人不小心触到了一个女人的胸脯,一声娘呀的尖叫声便让整个车厢里的人一震,仿佛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似的。等大家明白过来,便会心地一笑,也就过去了。
四
说是小镇,其实也不过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两边是各种生意清冷的店铺。整条街上,也就三五只街灯,微弱地照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萧羽桐穿着高跟鞋走在上面,数次差点被坑洼的地面绊倒,每次都是唐宇飞赶紧扶住才没有跌倒,但是,右脚脚脖子已经有点轻微地崴了,别着筋儿,发热、疼痛,走起来就一瘸一拐的。
一路跌跌撞撞的,总算来到家门口了。当那扇老旧的漆黑大门吱扭一声打开时,萧羽桐看到的是一个满头华发,皱脸皮,瘪嘴巴的老太婆。她没有立即把他们让进去,而是就着门楼里昏暗的灯光对着萧羽桐左右上下,很仔细地端详 起来。
妈,这是羽桐,我在电话里给您说起的女朋友,这不,我把她带来给您做儿媳妇了。
可别,我可还没有同意,做不做儿媳妇还得再掂量!
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常常遇见另一个自己,甚至将自己设身处地地融入到小说的人物中去。
由此,将自我的爱恨情仇,透过小说人物表达出来。
我想说,飞扬,你做到了。透过这一个个人物,我看到了你坚强,勇敢,感性与理性并存的个性。
解读你的文字,犹如聆听你的心声。
这种感觉真好,为你点赞!狠狠抱一下!
小说素材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并非生活的真实再现,而是艺术的提升。这一点,做得很好!
小说与散文不一样,散文说的永远是我 ,我眼里的世界,那是真实的,才能引人感悟。
小说是虚构的,假的,说的永远是他(她)。但是,聪明的作者能把假的写成真的,真到感染人。明明知道是读小说,却被故事感动,相信是真的 。这就是写成功了!
这篇小说极为出彩的是,正如此。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这篇小说主题明确,语言朴实,文笔流畅。飞扬丫头,最近文思泉涌,赞!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