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一进门，将一个红红的柿子递给我，我惊讶地问哪来的，妻说是对门的邻居给的。柿子软软的，像灌了汤，轻轻一挤压，皮就破了，溢出红红的果肉，十分诱人。溢出来的不仅仅是果肉，还有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果肉一样甜滋滋的，在心头蔓延……
　　 秋风像一群野孩子满山满坡地疯跑，玩腻了又钻进学校附近的柿子林里，不停地摇晃着柿叶，柿叶黄了，飞舞着然后纷纷跌落在冬天的序幕里。枝桠上光秃秃的，仅剩下满树的柿子依依不舍地高挂着，在季节里张扬，被冬天的暖阳照着，照得那羞涩的脸蛋愈发红润，那果子的清香随风四处流淌。黄蜂闻到了果香，飞来了，嗡嗡地唱着。听到了歌声，小鸟也飞来了，站在柿子上，高兴得呼朋引伴。松鼠、獾等也来了，与黑夜一起来的。柿子林就成了它们聚会的地方，成了它们真正的乐园。
　　 我和女友也来了，漫步于这霞光里僻静的柿子林。我们常来，从春风进驻树林，嫩芽爬满枝头，到绿荫如盖，青青的柿子从钮扣大小长成像一个个握紧的拳头，再到站在枝桠扶疏的柿子树下，仰望那红红的柿子，垂涎欲滴。在这儿，柿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它很平凡，如土地一样，没人守，没人偷，吃几个也不在乎。我们曾经一饱口福，贼甜，只是吃得太多，甜坏了胃，一天跑好几趟厕所，像急行军。
　　 我们穿行于柿子林，就像这风一样自由地飞翔，浸润在浓浓的果香里，度一段幽静的闲暇时光。我们无所不谈，谈人生，谈理想，谈我们的未来……时光，不但对树林和柿子等进行洗礼和取伪存真，还它们以真面目，也对我们的爱情进行了洗礼和考验，使之更纯更深，如同这红红的柿子高高地挂在我们的心头。那柿子林与我们有缘，是见证我们爱情的地方，也是我们常想念的地方。
　　 我与妻多次提起小时候吃柿子的事，让人难忘。那时家里穷，桃、李熟了不能随便吃，父亲拿来卖钱贴补家用，更不用说家里没有的柿子了。看着伙伴手里那红红的柿子，我嘴里不时吞咽口水，做梦都想尝一口。一天，母亲去外面做客，死活不带我去，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我坐在屋端头的地上哭了大半天，涕泪双流。下午母亲回来时，我见到母亲又哭过没完。母亲见状，也不恼怒，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红红的柿子，柿子已破了，渗出红红的果肉，也洇湿了母亲的衣兜。我欣喜若狂，立刻忘了对母亲的怨气和伤心，忙不迭地狼吞虎咽，一会就吃没了。母亲看着我那副馋相，笑我吃成个大花脸。后来父亲在屋前栽了几棵柿子树，我天天看护它们，盼着它们快快长大，快点吃上那甜甜的诱人的柿子。
　　 柿子树长大了，每年柿子挂满枝头。后来母亲走了，去了遥远的天堂。父亲老了，常坐在柿子树下冥想过去。当柿子红了，父亲再也不需要像桃李那样拿来卖钱贴补家用，而是大方送人，总不忘给我们捎上一些。我离开了家乡进了城，却没有离开过家乡的柿子，这柿子不仅甜滑爽口，还有浓浓的家乡味道和那绵柔的亲情。
　　 妻说，父亲打了几次电话，说今年柿子熟了，要我们回家拿柿子。可我们一拖再拖，好几天了一直没有回家。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父亲就打来电话，说半小时后就到东站，要我去那儿接他。我心里很纳闷，父亲这么早进城难道有什么急事？当我赶到东站在进站口四处张望时，浓雾笼罩小城，街上的车开着车灯缓缓前行。不一会一辆面的停在我面前，父亲走下车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两个编织袋，沉沉的。父亲说，“一个袋里是一只鸡，另一个袋里是一些柿子。柿子都熟透了，再不吃就要坏了。我知道你爱吃柿子。”老父亲大清早进城，就为送这些东西？我不无愧意地说，“我们回家拿就行，你不用这么早送上来吧！你咋知道我爱吃柿子？”“我咋不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才栽了几棵柿子树。”父亲流露出骄傲的神情。哦，原来如此！我心里顿起微澜，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不禁看了父亲一眼。
　　 晨曦中，父亲头发灰白，面部清瘦，被岁月打磨得棱角分明，没一点血色，背微驼，不时咳嗽两声。岁月催人老，父亲老了，衰老之快让我惊讶，又心生担忧。父亲是个好强之人，对衰老也是如此。“袋里的柿子有削皮的和没削皮的。没削皮的，埋在谷子里，熟得快；削了皮的，放在太阳底晒，蒸发了多余的水份，更甜口感更好。”父亲高兴地细说着，而我仍沉浸在对父亲的担忧和愧疚之中，根本没听清父亲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头说是。不由得感慨，父亲嘴上从不说爱，可心里时时想着我们，将这种发自内心的爱变成一次次实际行动，让爱看得见摸得着。这种爱平凡而又伟大，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汹涌澎湃。
　　 每次要父亲进城住上几天，父亲总说家里有鸡有鸭，脱不开身，很少来我家住过。这次来了，无论如何要呆上几天。我说家里已做好早餐，回家吃饭去。父亲说要去人民医院看望一个住院的老伙计，而后坐先前的那个面的回乡下，那个面的不等人，再说家里鸡鸭没人喂。父亲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不会被我们的言辞所打动。我说那就去店里吃早餐，父亲嫌浪费钱，我只得给父亲在街边小摊上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稀饭。我要陪父亲去医院，父亲说不用，街上他熟得很。父亲嫌我罗嗦，说完就转身朝医院走去。这时太阳出来了，父亲踩着自己清凉的影子没入人流之中。
　　 我回过神来，忙从袋里掏出一个红红的柿子，边品尝边往回走，吃着吃着一种别样的滋味潮涌而至，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