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湾的夏天，名副其实一湾粉白相间的莲花荼蘼盛开。
　　 每年五月，小荷才露尖尖角，小瘸吧王寿生早早盼着暑假到来，他每天都站在湾沿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莲叶伸大多少，当正中午的日头打在地上的树影子越来越大，蝉鸣满耳，他知道很快就会见到在城里的阿莲了。
　　 城里的阿莲每逢放假都会回莲花湾的奶奶家，她最喜欢到奶奶隔壁的小瘸吧家里玩，小瘸吧的娘心灵手巧会剪好多的剪纸图案，而阿莲独独喜欢喜鹊登枝。她缠磨小瘸吧的娘学剪喜鹊登枝，一来二去，阿莲的喜鹊登枝花儿开得艳，鸟儿叫得欢，倒比小瘸吧娘剪得好许多。
　　 这小姑娘了不得，将来指定有出息。小瘸吧娘眉开眼笑地由衷赞道。
　　 寒、暑假期里，小瘸吧就变成阿莲的尾巴。
　　 夏日炎炎，俩人用碧绿的莲叶做遮阳帽，顶在头上，阿莲还会吩咐小瘸吧下水采摘莲蓬，然后二人坐在高高的土墙上，一人倒扣一顶莲叶遮阳帽，接二连三往嘴里送脆甜的莲子，他们偶尔对视一眼，会心地哈哈笑一阵，他们的童年看起来是无忧无虑十分快乐。
　　 一年一茬的莲子伴着阿莲和小瘸吧长大，村子里就有人打趣小瘸吧：小瘸吧，让阿莲给你当媳妇呗，你就用莲花湾的莲子养着阿莲。
　　 小瘸吧撇撇嘴，俺娘说，这是不可能的，阿莲是城里人，人家早晚是城里人的媳妇。说完，他耸着一高一低的肩膀，郁郁寡欢的神情让开玩笑的人感觉讪讪无趣。
　　 理疗店坐在街里商业街拐角处，上下两层楼，下边是接待顾客的大厅，楼上做理疗的工作间。
　　 理疗店大门开着，空荡荡的客厅里一株发财树叶儿虽绿却有些寂寥。
　　 阿莲的声音从楼上跌下来，老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老公，相信我。
　　 一脸怒气的男子拾级而下，阿莲，我以为别人嘴里都是扑风捉影的乱说，今儿我可抓住你了，还狡辩！你就等我的离婚协议吧。
　　 阿莲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追出来，脸上，五个指痕清晰突兀，她顾不得痛，老公，没有顾客，我休息会，不是你想得那样啊，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男子盛怒，对解释充耳不闻，毫不理会一副残像的阿莲，他愤愤然扬长而去。
　　 商业街惯有的喧嚣此时没了，只剩下支棱着的众多耳朵，它们静悄悄地急于扑捉点什么，几双眼睛散出幸灾乐祸，她们已经搜盯到点燃炸雷的火苗子，渴望炸雷快点炸开。
　　 理疗店对面商业街绿化带草坪的拐角，鞋摊摊主王寿生停下手里的活计，他耸着一高一低的肩快步走到理疗店旁边，杂食店堆放杂物的地方，抓起没有几根苗子的扫帚，呼啦啦、呼啦啦……最大范围抡圆了扫帚一下、一下扫起来。
　　 老瘸吧，你干嘛，弄得尘灰暴土的，迷我眼睛了。理疗店隔壁的手机店胖店主边揉眼边吵吵。
　　 阿莲的背影望过去有些肉，厚厚的，充满失望与委屈。
　　 王寿生眼里浮出阿莲十几年前的样子，薄薄的后背垂下两条乌黑的发辫，合身的学生装被风吹得飘动着。寒假里，小瘸吧在冰面小马扎后面推着，阿莲坐在小马扎上欢笑着。
　　 小瘸吧，能再快点不！
　　 能，但你不许再叫我小瘸吧！王寿生抗议。
　　 那我叫你啥？阿莲无邪地笑开了。
　　 叫我王寿生。小瘸吧认认真真地回答。
　　 好的，王寿生。阿莲故意语气加重，里面难掩一股调皮劲。
　　 小瘸吧王寿生高兴地双榜一用力，小马扎载着阿莲飞速向前方划去，一高一低耸着肩膀的小瘸吧追着阿莲银铃般的笑声，开心而去。
　　 小瘸吧，阿莲结婚了，她再也不来莲花湾了。得到消息的三婶子以风的速度着急忙慌地传播开。
　　 小瘸吧听了，他的腿猛烈地抽搐几下，钻心的痛，他肩膀一耸一耸，嘴角下扯，那我咋办？那我咋办？一声声苦吟低下去，直至人们听不见。
　　 遥望王寿生落寞的背影，他们摇摇头，连声叹息，这个孩子无可救药了……
　　 几年不见的阿莲突然回莲花湾了，为她奶奶送葬，村人们看怪物一样看阿莲，那黑粗的辫子没了，一头栗红色卷羊毛样的头发似鸡窝乱蓬蓬顶在脑袋上，薄薄的脊背变得厚实，屁股一扭一扭吸引众人的眼球。
　　 阿莲，发福了，在城里光享清福了吧？三婶子眼光流转，从上打量到下。
　　 嗯，我什么也不干，渐渐就变成这样子了。阿莲原先浅浅的酒窝被肉挤兑得太深了，里面是喜是忧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王寿生这时变成了壮年人，腿脚还是老样子，阿莲，你回来了，城里好不？王寿生一脸期待，他想，我也去城里，或许腿脚会变好，走起路来也不那么讨人嫌。
　　 中年的王寿生东打听西打听，得知阿莲要在商业街开理疗馆，他兴奋异常，我要干什么才可以住进城里常常见到阿莲呢？
　　 王寿生学了修鞋。他把摊子摆在理疗店对面，这样他每天都看得到阿莲。
　　 阿莲快四十了，还是没孩子，她丈夫来店面的次数越来越勤。
　　 小瘸吧变成老王，每次看到阿莲丈夫，老王手里的修鞋工具便变得力大无比，每一次落下去的声音十分响亮。
　　 鞋主提醒，师傅，鞋子架不住你这样用力敲打吧，我还得要呢。
　　 王寿生嗨嗨一笑，会当心的，我几天也挣不到你的鞋钱。你就放心吧。
　　 阿莲的店面关门了，铝合金的卷闸门在风中呼呼作响，王寿生坐在冬日的太阳下，心里一阵冷似一阵，阿莲，你去哪了？阿莲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非整整欺负你的那个城里男人不可，看他还敢冤枉你！！
　　 理疗馆的门开了，但门头变成剪纸店。
　　 阿莲薄薄的脊背，坐在春日里，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剪一张叠成几层的红纸，她记起曾经答应过王寿生，剪一副最好的喜鹊登枝送给结婚的他。
　　 对面空荡荡的草坪冒出新绿，有人打听，那个瘸吧鞋匠什么时候来？
　　 阿莲回答他，过不了多久，王鞋匠就来了。
　　 一年又一年，阿莲手边的喜鹊登枝愈攒愈多，现在没人问起的鞋匠王寿生走路时一耸一耸的样儿牢牢烙在她心里……她数着日子，等王寿生出现时给他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