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征文】消失的父亲(小说)
有一年,舅妈来我家作客。
傍晚时分,舅妈和妈妈拉着我上街买菜。
“行行好,行行好!”
那时,恰巧在我们去买菜必经的十字路口,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松、满脸污垢的叫花子,有气无力地乞讨着。
舅妈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会,又偷偷瞄着妈妈。
妈妈上下打量着乞丐,表情突然复杂起来。
她们只是停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我投了五毛钱。那是前几天,我考试考得全班第一,妈妈奖的。那也是我全部财产。
“走,走,走!别停了,等一下天黑了。”舅妈和妈妈说着,就把我拖走了。
我看着乞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乞丐也看着我,看着舅妈,看着妈妈,似乎跟我们老相识似的。
我们一步步远离他的位置。
他,声音也慢慢减弱。
“妈妈,我的钱!”我挣脱着,叫喊着。
我像猎物一样被舅妈和妈妈夹着走,很不舒服。
“什么,你把钱给了他?”妈妈朝我咆哮。
“你把钱给了他,我给你要回来!”妈妈突然变凶悍。
“妈妈,别去。”
她没有理会,几步冲到乞丐碗前,如鹰般钓起我投的钱。
妈妈很快走到了我身边,我感到一阵寒冷。
舅妈催促,快走吧,快走吧。别想那么多,一切都过去了。
当时,我不懂舅妈那是什么意思。
那一年是爸爸煤矿出事的第十年,也是爸爸消失的第十年。
爸爸煤矿出事那年,我只有一岁。
仅有的记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消失殆尽了。
每逢伙伴跟他爸爸走过我家门前,我就对妈妈说,“妈妈,爸爸去哪了?”
妈妈面无表情,不说话。
我再提高声音,妈妈便发火训斥我一顿。
后来,我到邻居家找小伙伴玩。我们在天井玩,小明妈妈和村里一个管不住口的大婶,在聊天。
“小红,趁他老公去煤矿工作不在家,偷着养个小白脸。”
“怪不得呢,还记得吗?他丈夫煤矿遇难,变成神经病,小红嫌他是累赘轰他出门……”
“还听村里的婆娘说她外面养的小白脸,隔天差五地在夜晚溜进她家里呢……”
“嗤嗤嗤嗤……”
“哈哈哈,哈哈哈……”
隔壁小红,说的是我妈。
在我印象中,爸爸消失后,妈妈总喜欢哼一句歌词,“登上巫山,又多一朵云哟!”每次她都严重跑调。
印象最深刻的是,没多久家里就多了一个男子,色迷迷地看妈妈,笑眯眯地看我。
她一来,妈妈就眉开眼笑。
看着妈妈的笑脸,我也忘记了她唱歌的五音不全。
那一年我十二岁,心里却长了一肚子心思,跟着我的年龄慢慢增长。
……
二十岁那年,舅妈又来我家了。
舅妈和妈妈和我一起上街买菜。
我们三人又走过买菜必经的十字路口。
“行行好,行行好……”一个乞丐叫喊着,一边把破碗递过来。我认真地看了看他,不是当年遇到的那个乞丐,是另外一个。外貌一如当初我看到的那样,衣衫褴褛、头发蓬松、满脸污垢。
我连忙拿出钱包,掏出二十块钱,刚想递到他碗里下去。
这时,妈妈先我一步递给他五十块。
我毫不犹豫地投了钱。
舅妈也豪爽投了钱,感概地说:“生存真不易啊!”
我惊诧地看着舅妈和妈妈。
“天呐,同样的情景,截然不同的表现,差别如此的大!”我忍不住感叹起来。
舅妈和妈妈继续向前走,叫了一声,“快点跟上。”
“你那个神经病老公终于消失了,你也可以舒心的过日子啦!”
“是啊,摆脱他真是不容易!”
舅妈和妈妈很小声地交谈,但我还是听到了。
那一年那一幕那一个叫花子,那一年舅妈和妈妈说的那时我不懂的话,那一年那邻居大婶那些话,那一年那个陌生男子那表情。此刻,我终于开窍,顿悟了!
我,用了十九年的时间去领悟,这回真的懂了!
后来,我时不时路过买菜必经的十字路口,乞丐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终没有看到当初熟悉的那一个。
村里很多人都在议论说,小红那个犯了神经病的老公,每逢夜里都会在村口徘徊几圈。他嘴里念念有词:“对面那座山上多了一座草庐,庐外种开满烂漫的菊花。我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妻子,我要好好挣钱养活这家子。”
我飞快地跑回家,跑回自己的房间,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消失的父亲,彻底消失了。
再后来,我成了家,有了一个儿子,一个爱我和被我爱的妻子。
某一天吃早餐时,妻子凑过来悄悄地对我说,说我常常梦里唱歌。
“我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妻子,我要好好挣钱养活这家子。”
晚饭时,我们一家子围着桌子闲聊,妈妈告诉我:菊花,是她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