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嫂之死
“大哥,你知道吗?田嫂死了!”甘二媳妇在村头遇到我的时候快言快语的对我说。听完甘二媳妇的话,我直愣愣的竖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睁开耳了朵。我又追问了一句,“甘二家的,你刚才在说啥?”
“田嫂,死——了!”甘二媳妇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容,好像最近经常阴沉着的天。
因为这甘二媳妇在白水屯里是有名的快嘴,南北二屯的大事小事只要进了她耳朵,不出半个时辰保证这方圆二里半地的白水屯男女老幼就会尽人皆知。这会听了她的话,我还是半信半疑。“不会吧,昨天早上我还曾见到过她呢,怎么说没就没了?甘二家的,这人命关天的玩笑可开不得的。”我黑着脸对她说。
“不信,你自己去他们家看看吧。哼,真话也当我说假话。”甘二媳妇见我对她说给我的话将信将疑,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冲我翻了翻她那双大眼珠子,甩甩手,扭身悻悻的走了。
听完甘二媳妇的话,再看她今天的面部表情是挺严肃的,也很一本正经,还真的不像在说假话,我这心里也就犯起了嘀咕。田嫂昨天一清早还急三火四到我家里来找我,满脑门子上淌着汗,嗓子有些沙哑。“老弟,嫂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从娘家三弟那儿借了台水泵,想抽水浇地,可是你那笨得到家的田哥愣是打不着火,围着水泵都转了几个圈子了,再腾一会就晌午歪了,所以我请老弟帮帮嫂子的忙。”
我知道田嫂这人要强,性子急,便忙撂下手中的饭碗,趿拉着拖鞋就跟着田嫂出了门。田嫂一路走,一路和我聊着。“今年的天气怪了哈,连续这么长时间不下雨,可算盼着天阴了,也打了雷,可轰隆隆一阵过去了,老天爷就是一个眼泪也不掉,眼瞅着这地里的苞米叶子打綹,干吧了,我这心里头都跟着冒烟了。咳!”
“可不是咋的,我家的地头遍浇完了,现在我又开始浇第二遍了,也是眼瞅着干吧叶。没办法啊,能抢浇多少算多少吧。”我对田嫂说。
田嫂是从边外嫁进田家的,她的个子没超过一米五,体重也超不过一百斤,走起路来“嗖嗖”的带着风。这些日子还是满天星星的时候她就和田哥挑着水桶到水塘边去挑水,她挑着的两只水桶左右摇摆,偶尔还会磕碰到地上,“通”一声,溅起一串水花。她瘦小的身子也随着两只水桶摇来晃去,遇到一阵风兴许都会把她给吹倒。等我下地遇到她的时候,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微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老弟,早啊!”
“还早呢,你和田哥都挑了半天的水,浇了有二亩地了吧。”我赞许的看着倔强的田嫂。
“我们不早不行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老家伙,一个丫头在外地工作,指不上。又没个男孩子帮忙,只能靠自己的肩膀去挑,去抢点水啊,不然一会水就没了。”田嫂说的是实话,现在屯里的年轻人有的念完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有的打工进了城,不回来。庄稼地里的活都是留守在家里的老弱妇孺忙活着。今年又遭遇了特大干旱,水塘里的水位已经很低了,扛不住人挑泵灌。
路上,我注意到一向说话办事洒脱的田嫂明显比以前又消瘦了很多,眼圈是乌黑的,眼角上的鱼尾纹又新添了几条,嘴唇发干、发青。
来到水塘边,我将拴着疙瘩的绳头塞进水泵转轮缺口处,然后用足力气使劲一拽,“突!突!突!”柴油泵转动起来,水“哗哗”的喷涌而出。田嫂笑了。她瞅着田哥,“快!给老弟点颗烟抽。”田哥从大裤衩子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包烟,递给我一支,他自己也叼在嘴上一支,然后才点着了打火机。“啥时候也忘不了你自己的那颗烟。”田嫂冲着田哥说。
这些就发生在昨天早上,怎么会今天人就没了呢?我顾不得多想,急忙朝着后街大东头的田哥家走去。刚一拐进后街,就见到田哥家门口有人出来进去的,“看来甘二媳妇说的是真话了。”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跨进了田哥家的屋门。
田嫂直挺挺的躺在屋地架起的木板上,身上穿着装老衣服,脸上蒙着一块黄布。平日里蔫了吧唧的田哥蹲在田嫂头前,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你啊,你干嘛这么要强。自己的心脏不好还非要逞这个能。你啊,就是不听我的话,二十多亩地扔了就扔了呗,庄稼不收咱可以年年种啊,可你非要挑水去浇灌,说要在大旱年里抢回收成,如今二十多亩地却要了你的命啊!你,不值啊!不值!
你啊,跟我没享受着一天福,进了我田家的门就只顾着拼命地干,供出了闺女,你还不满足,你说要给我多攒点养老钱。丫头说接你进城,你说庄稼人靠的就是这些田,你的命最后真就交给了这块田啊!”
听着田哥悲怆的哭声,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的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人啊,实在是太脆弱了。”
我给这位泼辣能干、我敬慕的田嫂深深地鞠了三躬。
“田嫂,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