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怀念路遥(散文随笔)
今天是2015年11月17日。路遥先生的忌日。先生逝世10周年时我写了一篇怀念文章,先生逝世20周年时我写了一篇随笔,如今先生逝世23周年,我又一次拿起笔来。
(一)写在路遥先生逝世10周年(2002.11)
路遥先生是因写作心力交瘁而病逝的。
怀念路遥,是因为我常常把他的人生与我病逝的母亲的命运作以比较和思考:他们都是上世纪的1949年出生,共和国的同龄人;都是因家里子女多难以养活,从小送给了人家;都是在阴历1992年年底去世的。不同的是,路遥从那个痛苦的家庭里走了出来,当后来的生活与以前的日子有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之后,他以审美的眼光来审视“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并写了出来,给人以文学之美的欣赏和感受。而我的母亲不仅没有走出来,而且陷入家庭经济困窘和情感苍白的泥淖中难以自拔,以致断送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路遥虽也英年早逝,但他的生命燃烧出耀眼的光彩。路遥是不幸中的幸运儿。
怀念路遥,是因为我认为他无论作品还是人生都恰到好处。他的史诗般的巨著《平凡的世界》里的故事,时间跨度从1975年到1985年,多角度全方位主题深刻热情讴歌地写出了中国社会尤其是农村生活十年里的历史性变化。试想,如果它的故事情节再延续到1985年以后,依然是一幅牧歌式的朝气蓬勃、天天向上的景象,几乎会令所有经历过和体验过这段生活的人们失望的。他恰如其分地选择了一个蒸蒸日上的片断。
路遥先生的人生也恰到好处。他在1992年底离开了这个欲望疯长、变化多舛的世界。1992年又是一块界碑。他没有跨越过去,而是带着美好的理想、憧憬、信心和追求离去了,给自己的人生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留下一瞬永恒而纯净的美。
怀念路遥,是因为我自己也经受过写作的辛酸、痛苦和煎熬。看他登载在《女友》杂志上的《早晨从中午开始》的过程中,我不住地流泪。相同的际遇,相同的痛苦,相通的体验,相通的情感,强烈地感动着我,震撼着我。在给大学同学的一封信中我这样写道:“我把路遥先生作为我搞文学的父亲,即便将来我写不出或写不好自己的作品,我也将枕着先生的心血结晶之作离开这个世界……”
怀念路遥……
愿先生在那个世界里生活得美好!
(二)写在路遥先生逝世20周年(2012.11)
尊敬的先生,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您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
前几天有消息确认,莫言先生获得了2012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您在地下(或天堂)知道了吗?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若从表现中国走向改革开放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来说,您都是当之无愧的杰出作家。因为那段历史的荒诞感、复杂性和强烈的现实意味,您都叙描得淋漓尽致。但我想,即使您活到现在写到现在并再写出甚至超出《平凡的世界》那样的作品,也可能获不了诺奖。您的作品写得太“实”,不虚幻,不梦幻,不魔幻,而不会合人家洋评委的“口味”。但刻骨铭心走过了那段岁月的人们是无比喜欢您的。
我敢说,古今中外踩着现实的脚后跟走着写着,细腻写出历史的面容和背影的长篇作家中,您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这无疑和您的人生理想和现实经历有极大关系。通过后来报载的一些材料我知道,您最初的人生理想是从政,说得直白点就是做官。“文革”时期您当过县革委会副主任,是响当当的“政治人物”啊!但现实中的阴差阳错和自我反思、选择,您成了作家,为这块土地这个民族有史以来最大最深刻的变革转折做忠实的艺术记录。我知道,隐秘的家族病史宿命般地让您把人生和写作都定位在四十岁。这是一个令人痛心的年岁。您以超强的毅力和忍耐跨越了它,但没走多远竟永远倒下了!
二十年了我心依然为您疼痛!您为自己作品的高度厚度深度,犹如苦行僧般跋涉在“平凡的世界里”;您为使自己写作永不懈怠,始终保持着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您为远离尘世的喧嚣和诱惑,多次一人静静地坐在广袤的毛乌素沙漠里反观自己,反观人类……
(三)写在路遥先生逝世23周年(2015.11.)
我知道,先生您受到文学教父柳青的巨大而深刻的影响。柳青曾对您说,从黄帝陵到延安,再到李自成故里和成吉思汗墓,一天时间足够了,这么伟大的一块土地没有陕北自己人写出两三部陕北题材的伟大作品,是不好给历史交代的,而他这辈子也许写不成陕北了,“这个担子你应该挑起来!”先生您一直为此而感动而激励啊!甚至用一种极端的毫无顾忌的方式在追求着自己的人生梦想,但您的文学之路并不那么平坦啊。我知道,您的中篇小说《人生》,包括《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写出来时,都因为其思想认识的超前或内容结构的“俗套”,而遭受过出版社的退稿或文学界的质疑,但最终《人生》让您一举成名,《平凡的世界》使您登上了文学之路的巅峰。不仅先生您的作品经受了艰难曲折甚至可以说是磨难,就是您的身后,也经历了匪夷所思的尴尬!
您的弟弟王天乐曾讲过这样一件事:您骨灰在西安三兆公墓存放三年后需重新安放,墓地选在延安大学校园。第一天他和弟弟王天笑把您的骨灰放在作协大院里,却没有一个人前来为您送行!难怪您在长篇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写道:“文学圈子向来不是个好去处。……你没成就没本事,别人瞧不起;你有能力有成绩,有人又瞧着你不顺眼。你懒惰,别人鄙视;你勤奋,又遭非议;走路快,说你趾高气扬;走路慢,说你老气横秋。这里出作家,也出政客和二流子。在这样一种机关……最不忙的就是文人先生,可以一杯清茶从早喝到晚。……这些地方虽然听不见枪炮之声,且有许多‘看不见的战线’。”由此可见,心高气傲的您始终把自己沉浸在文学创作的忘我之中,无法融入现实的环境当中。像您这样的作家无疑是孤独的,寂寞的,可能在俗世的眼里还是很无奈的,悲哀的。但正如您的弟弟王天乐所说,他决不为您感到悲哀,反觉得作协大院里的儒士和名流们有失学者风度。是啊,中国古来都讲求逝者为尊,您都去世三年了,大院里那些所谓朋友们还不能放下心中的不快么?
时间涤荡着一切,时间又沉淀着一切。伟大的作品不会因为时人的一时走眼而湮灭了其精神的光芒,有个性并追求精神崇高的人终将映现在历史的天空!
这样的日子,心里疼痛的纪念。唯愿先生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