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蒙蒙。
　　 撑着伞，并拢脚，好使自己的躯干再拉直些。翘首，目力所及公路转弯处的尽头，好几辆车头涌现。
　　 一辆一辆疾驰而来，没有一辆停下。下雨天，坐车的人也多起来了吧？
　　 小心地再退到人行道内边沿。左前方路面有个坑，积了些水。车轮滚滚而过水花泥珠飞溅，只有个别司机经过此处把车速稍微放慢些。裙子上沾了泥渍。一阵风吹，深秋早晨的冷意裹进我裙子。
　　 终于一辆车停下。它先是开在三条车道的最当中，速度匀和。在离我七八米远左右慢慢滑停，小心地避开那个坑，很巧妙地停在我旁边。我赶紧收起雨伞，掀起裙摆上车。
　　 车里暖和多了。车窗紧闭，一个男乘客坐副驾驶座，两个女的坐我旁边。
　　 司机是个小伙子，从他有点婴儿肥的侧脸看，我猜他也就二十岁左右——跟我那读大学的孩子差不多大。他的头发染成时髦的棕黄色，不过有些蓬乱，好像刚从床上不情愿地爬起来一样。
　　 “美女，到哪？”他开始问大家目的地。
　　 副驾驶座的到宜山，我到钱库，另两个到金乡。
　　 副驾驶座开着玩笑，说：“宜山也十元，钱库也十元，金乡也十元，这宜山最不划算，去金乡的人最赚。”
　　 小伙咧了咧嘴，笑着说：“老板，金乡早提到十五元了。您大概好久没坐车了吧？”又说：“现在钱难赚啊！租金涨，油价涨，私家车多。说实话，开钱库一趟两个人，我是亏本的。提价吧，又没人坐。摊摊平，才有生意，大家出行也方便。您说是吧？”
　　 确实，像我这领工资的人，每天光坐车就来回二三十元，是会心疼的。
　　 歇了歇，叹口气，小伙又说：“以前觉得开车还蛮好，洋气。现在越来越觉得，开车是底层的活。像我早上五点多起来，才跑两趟。而且，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对你吆三喝四！”
　　 副驾驶座说：“真真勤劳啊！后生囝。我也不是什么老板，你也不要看那些老板啊什么的洋气！现在经济不景气，你看有多少老板跑路，企业破产？！年轻人，流自己的汗，靠自己双手吃饭，挺好！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自己诚实劳动，就好！”“副驾驶”很健谈，声音高朗。
　　 车至宜山，“副驾驶”下车。我们几个仍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小伙说自己是江西人，来龙港已三年。因爸妈在这边，高中毕业后想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就来了。“像我们，民工家庭，不靠自己靠谁呢。”他说。雨刮器“嘶嘶“地刮着窗玻璃。
　　 车行五六分钟，在钱库转盘处停了下来。公路边道上停着好几辆车——司机们在此进行客人的第二次分流。钱库的归钱库，金乡的归金乡。这惯例形成也是近一两年才有的。
　　 说实话，这做法，我反感。下车，上车，又要浪费几分钟时间。能不能多为乘客着想？能不能让每一个乘客一路安心坐到底，把他们舒服愉快地送到家？这，难道不是司机应尽的职责吗？——我有点不愉快地望着窗外。
　　 小伙下来，走到旁边的几辆车，问他们客人是否顺路带。好像没有，他有点失望地折回。这时，旁边又一辆车停下，他赶紧上去。秋风秋雨密密斜织的清晨中，他在对面车的车窗外，跟车窗里的另一位司机讲话——车窗里的那位司机也是十八九岁略带稚气的脸——现在孩子出来打拼都这么早吗？我的心有点一震：十八九岁？十八九岁的我在干什么？十八九岁？十八九岁我的孩子，又在干什么？------每个人，到一定时候，都要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去闯荡，只不过时间早晚问题吧……再抬眼看他，他的咖色夹克衫有点旧，亦很单薄；他的牛仔裤洗得发白，裤脚向上折了折，卷了两圈；帆布鞋内运动袜只到脚踝处。雨丝纷纷扬扬，打在他没有伞遮蔽的头上，身上。他趴在车窗外，背部略拱起，夹克衫上有斑斑的雨痕，风吹过来它鼓起像个布袋……他虽然背朝我，但我可以听见他带笑的声音。那辆车上应该是有客人要交换，他回转身把车门打开：“姐，麻烦你下来，换那辆车。他们刚好顺路。”一脸的兴奋。
　　 我早已做好准备。拎包，下车，上车。
　　 其实转换之间也很快。
　　 车子在雨雾间稳稳地前进。红灯，绿灯。司机的手熟练地挂档、换档，紧握方向盘。
　　 车窗外，雨好像小了点。雨丝，一点一点地斜斜飘下。
　　 雨雾中，又浮现出两张年轻的脸在车窗内外交谈的情景。
　　 ——愿世界，对他们，温柔以待。
　　 亦愿他们，能温柔感恩地对待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