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蕊扶着行李箱，独自一人伫立在北京街头，身边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可她却无暇顾及周围的美丽和繁华，抬头望望像一个饱满的橘红色的气球一样的夕阳，蕊的心里充满了期待，她要重新唤回自己的爱情。已经三年的感情了，她相信这三年的魅力，更相信自己的魅力。
　　 蕊找了一家既干净又便宜，交通也很方便的旅馆，把行李安置好，一番梳洗打扮之后，拨通了卫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可是许久都没有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显然，卫已经知道了打电话的是谁。
　　 “是我，我是蕊！”还是蕊先开了口，她顿了顿，看对方还是没有吱声，就接着说道，“我来北京了，就住在你公司的附近。我想见见你，就现在！”
　　 “……那，好吧！你在我们公司对面的咖啡馆等我，我正在加班，就快要下班了。”又沉默了一会儿，卫终于开口说话了，很低沉的声音。
　　 于是，蕊又照了照镜子，看到了一张俊俏的眉清目秀的小脸，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就出门了，再三问询，终于找到了卫所说的咖啡馆，就踅了进去。在一个靠窗的桌边，蕊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卫的单位。蕊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品着，眼睛一直凝望着对面，卫还没有下班。蕊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回忆之中，思绪就像手中的咖啡飘散出来的缕缕芳香一样，馥郁，幽远……
　　 那还是三年前，蕊17岁，刚刚高中毕业，到县城一个厂子打工。高中毕业对于一个小县城的小厂子来说，已经是高学历了，老板想安排她做文员，可是她在计算机方面几乎一无所知，农村的中学怎么会有条件学习电脑呢？老板实在爱惜人才，就委派卫专职教她，学习一些简单的办公系统。卫可是厂子里的电脑高手，大专毕业，仪表堂堂，还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更主要的是，卫的脾气很温和，很有耐心，教起蕊来尽心尽力。一来二去，蕊就喜欢上了这个大自己好几岁的大哥哥，卫也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可爱的小妹妹。
　　 两人的恋情从地下转到了地上，后来，他们俩又一齐离开家乡，直奔南方，一起进厂，然后是一起跳槽，接着又一起进厂。看时机已经成熟，在他们相恋两年后的一个春节里，卫的父母按照家乡的风俗特意请了一个媒人，上门提亲，双方家长见了面，互换了庚帖，下了彩礼，这就算订婚了，问什么时候结婚，蕊的父母说，不急，不急，丫头还没到年龄呢。
　　 那就再等等吧。可两个热恋中的人儿，无时无刻不在憧憬着未来幸福甜蜜的日子……
　　 时间又过了一年，蕊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了，25岁的卫也早已是大龄青年，这在农村里可是标准的“剩男”了。眼看着别人家和卫同龄的孩子都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卫的父母很是着急，就催着媒人到蕊的家里跑了一趟又一趟，可每次的答复都是，不急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看样子，亲家是有什么想法吧？他们有什么条件吗？卫的父母猜测着，就又央求媒人跑了一次。
　　 果然，蕊的父亲提出了条件，要给闺女盖一座楼，要两层半，两层都不行。
　　 孩子上大学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亲戚朋友处也都借了一个遍，孩子都毕业好几年了，债务还没有完全还清，怎么有钱盖起这两层半的楼房呢？
　　 可是，亲家的态度坚决得很，没有商量的余地！
　　 商量再三，考虑再三，卫的父母咬咬牙，答应了亲家的要求。
　　 这边正四处借钱准备盖房的当口，媒人又传过来话了，不要两层半楼房了，直接给二十万块钱算了，这些钱要留给孩子做婚后的生活保障。
　　 卫的父母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亲家那儿又传过来话了，不要二十万了，要卫的父母给自己闺女在县城买一套商品房，而且，这个钱要老两口掏，不能花孩子一分钱。
　　 啊？！农村的孩子一没正式工作二没金钱地位的，要在城里买一套房子，这在三里五村还是头一个。这得多少钱啊？听说没个三十五十万的，连房子的边都够不着。
　　 老两口彻底傻了眼，这期盼媳妇的心也慢慢地变凉了。从此，便把娶儿媳妇的事儿渐渐地搁下不提了。
　　 还有卫，那个曾经山盟海誓的卫竟然也不和蕊联系了，非但不联系了，竟然还一声不响地到北京打工去了，唯独留下了形单影只的蕊……
　　 想到这里，蕊原本洋溢着恬美微笑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无比凝重起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在彻底失去联系一个月之后，蕊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卫的情况，遂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二
　　 卫终于出现了，他正在朝这边走来，他已经走进来了，马上就要走到自己身边了。
　　 蕊使劲儿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强烈抑制住将要跳出胸膛的激动的心，仔细地打量着卫，一个月不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眼窝也深深地凹陷下去，看来，他还在惦记着自己呢。
　　 蕊的心里泛起了些许的喜悦和感动！
　　 “你，还好吗？”卫坐下后，蕊首先打破了沉寂中的尴尬。
　　 “我，很好。谢谢你！”卫说。
　　 蕊的心里蓦然一惊，他怎么这样客气起来。
　　 “我，我来找你来了，我还想和你在一个公司上班……”蕊说。
　　 卫没出声，只是默默地盯着蕊，他的眼睛里先是有一丝惊喜，接着是痛苦和绝望，再下来就又变得从容和镇定了。
　　 “不，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卫缓缓地说道。
　　 有种不祥的预感撞到了蕊的心头，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为，为什么？”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来北京之前，父母就给我订了婚，她一分钱的彩礼也不要。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蕊的眸子里已经滚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泪珠。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心了！”蕊站起身，对他咆哮起来。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们非要逼我父母在城里买房子，买不起婚事就免谈。过年时我去你家走亲戚，你父母问我房子买好了没有，见我没吭声，竟然连门都不让我进……”卫也激动起来。
　　 “那，那可是我父母的意思！”
　　 “那你呢？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替我说？为什么连你也要问我——你家就真的没钱买一套房子吗？我真的想不到，你还是接受过教育的人，竟然和他们一样这么势利！”
　　 蕊不出声了，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对不起卫！”许久，她又抬起头来，两汪泪水的潭，“可是，你爱她吗？”
　　 这时，卫的电话响了。
　　 “已经做好饭了吗？我今天加班，已经忙完了，这就回去。”放下电话，卫又对蕊说，“她对我一见钟情。她在等我，已经做好饭了，我要回家了。”
　　 蕊一直看着卫走出了咖啡厅的门，眼泪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现在，蕊平躺在旅馆的小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三年来和卫相亲相爱的一幕幕，任思绪泛滥，任泪水肆虐。透过泪水，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了黑漆漆的夜空和夜空下朦朦胧胧的灯光，这种朦胧的感觉让她突然间有了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明天，明天她还要再见到他，然后亲口对他说——你把我也一起娶了吧，我要和她一样跟着你……
　　 三
　　 卫在上着班，可是，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就在昨天晚上，他居然见到了分别一个多月的蕊，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就在刚才，他又接到了蕊的电话，她会在他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里等他，不见不散！就这一句话！然后，她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这，这真是让人始料不及的事。
　　 去吗？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了，而且已经商定了婚期，女友阿芳，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未婚妻阿芳虽说没有文化，大字识不了几个，但却对他一往情深，刚刚照了一面就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了他，且不讲任何条件，然后又义无反顾地追随着他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任劳任怨，对他从来不说半个不字。而且，就在今天早上，阿芳还一脸幸福地对他说，她这个月的例假已经晚了几天了，还是没有来，估计是有喜了，让他晚上回去时别忘了买一个试纸……
　　 不去吗？蕊可是自己的真爱，虽说现在已经分道扬镳，但是，这三年来所共同走过的每一个幸福甜蜜的日子可是真真实实的。现在，她为了自己，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就单凭这一点，他也得再见她一面……
　　 去？还是不去？卫陷入了两难境地，眼看着快要下班了，他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终于下班了，卫犹犹豫豫地走出了办公楼，两条腿好像沉重得迈不动似的！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进了咖啡厅，一眼就看到蕊正坐在昨天那个座位上等他。
　　 “卫，我要嫁给你！你把我也一起娶了吧，我想要和她一样跟着你！”蕊张口说道。
　　 卫目瞪口呆了！他没有想到蕊见他的目的竟是这样。他呆呆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这怎么可能！”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要么，你和她分手，只娶我一人！我知道你对她是没有感情的。”蕊说。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卫，难道你忘了咱们的以前了吗？”蕊有些着急了，继而，她的语气变得无比诚恳起来，眼睛里也盈满了泪花，“卫，对不起！我知道我和我的父母给你带来了很多伤害，我很后悔，真的，我很后悔！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他们的以前呢？以前的蕊是一个怎样天真浪漫单纯的小女孩啊！他说她笑起来很美很可爱，于是她就每天都对他笑，说话时笑，不说话时也笑。她知道他的收入不高，每次出去玩，什么都不要，看他问得急了，就要了一袋果味糖，四块钱一大袋。吃过糖后，她会把糖纸一一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干，再装进他给她买的已经喝完了的纯净水瓶里。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她就会小孩子似的一遍遍地摇晃着瓶子，看着里面各色的糖纸互相碰撞着、交响着，似乎，那花花绿绿的糖纸是世界上最美丽动人的图画，那呼呼啦啦的声音是世界上最悦耳动听的音乐……
　　 他的心变软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要抚去她眼角的泪水，可是，他的手又突然僵住了——他蓦然想起，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很可能，他就要做爸爸了！
　　 已经让一个人痛苦了，难道还要让另外一个人痛苦吗？另外一个无辜的纯情的人。他已经25岁了，是个大男人了，应该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了。
　　 就当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吧，就让这一切都在今晚结束吧。
　　 “对不起，蕊，我不能答应你！”他的语言比任何时候都果敢、坚定。
　　 “为什么？”蕊的眼泪又在瞬间流了下来。
　　 “她，我的未婚妻阿芳，她已经怀孕了。”
　　 蕊小声抽泣起来，她哀婉地说，“我也曾经怀孕过。”
　　 “可是，你却不顾我的反对硬是把孩子做掉了。阿芳和你不一样，孩子就是她的全部，我就是她的全部！”
　　 “……”蕊一直在低头哭泣。他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已经晚了！已经晚了，蕊，所有的一切已成定局，你一定能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祝你幸福！”
　　 还有比卫更好的男人吗？我还会遇到比卫更好的男人吗？他是那样体贴那样温柔！三年来，工作之外，他陪她逛街，陪她看电影，陪她聊天，给她洗头发，再帮她把头发吹干，兴趣来了，还会偶尔帮她梳小辫……他从来没有呵斥过她，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曾有过。每次躺在卫的臂弯里，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变成一个柔弱若无骨，温软似水的女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就要属于别人了。
　　 蕊越来越伤心，越来越悔恨，眼泪也更加汹涌而出了……
　　 “别哭了蕊，我送送你吧，咱们需要离开了。”卫站起身来。
　　 “不，你不要管我！再让我待一会儿……”蕊趴在了桌上。
　　 卫想去搀扶蕊，可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上前。他走出了咖啡厅。家里，还有一个更加痴情的女人在等他呢。
　　 四
　　 现在，卫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有一天，他听说蕊在南方某一个城市上班时谈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可是，后来才发现是一个有妇之夫，就毅然和他分了手。
　　 又一天，他听说蕊和她家附近的一个男人结婚了，因为生了一个女孩儿，那人很不待见她，经常对她拳打脚踢的，生活得很不幸福。
　　 他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他掏出了手机，按下了那串异常熟悉从来就不曾忘却的数字，可是，许久，都没有按下拨通键！最后，他缓缓地合上了手机……
　　 这天，卫在家里自斟自饮，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