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心】雪夜冰激凌 (小小说)
雾霾,天色昏暗,已是傍晚。太阳躲在霾里,看不见,许是快要落山了。
她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寻他。他是摄影师,人近中年,越发成熟俊朗。脱离青涩年纪,是男人最美年华。他到广西古寨采风拍摄,走了很久,估摸算来两个多月了。分别的日子,两个人隔着时空偶尔说说话,更多的是,你还好么?四个字,一个问号的沉默。分离时间久了,离别似乎成为习惯。渐渐地,由一天一个问候,间隔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忙碌时,她几乎想不起来他的存在。只在梦里,他来过。他们握着手,走在悠长的雨巷,共撑一把伞。那伞,是她在杭州竹安堂买来的油纸伞。这样的伞,城市少有人用,不过,她喜欢。她不知道梦中,为什么全是彼此年轻的模样。在梦里,他们不曾老去。她对他说过她的梦。他们。还有那两张年轻的脸。她问他,是否做过同样的梦。他看着她深邃的双眸说,他从不做梦,即使梦见什么,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她只是遗憾地笑笑。
她没有告诉他,她要来。她想他,顺便看看广西古寨。他给她发过照片。那些古寨没有被开发,保持原始风貌。贫穷了些,倒原汁原味。她喜欢古意的村落,物件,家中摆设多是瓶瓶罐罐,江南蜡染。
她是服装设计师。她和他在一次时装发布会相识。那时,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摄影师。而她,早已在时装界小有名气。她带着她的时装模特谢幕。在众多年轻靓丽,高挑的模特面前,她一点儿不逊色。甚至,她比模特还要美,还要有味道。他极少使用味道评价一个女子。唯独她。
她拖着行李,按照地址找到他的住所。天色将晚,阴沉得令人窒息,木制阁楼,更显远古。她喜欢这样的味道。味道。想起这个词,她兀自笑了。就要见到他了,思念好像着了魔法突然不见,竟然没有来时那么想念。感情真是个怪东西!
一个男人的身影,伫立二层阁楼。她不由自主望过去。是他!她的心砰砰直跳,目不转睛盯着思念已久的他。寒风吹乱她的长发。冬日,天很冷。兴奋却像暖炉,她竟然丝毫感觉不到冬的寒意。她不想惊动他,深情看着阁楼上的男人。她的夫。她看着他,就像欣赏自己裁剪缝制的衣裳。她的眼睛潮湿几近落泪。
天极冷。他一个人站在阁楼上,穿着红色羽绒服,背倚靠栏杆眺望远方。他不冷么?衣服拉链还开着,里面浅灰毛衫那样薄。那是他40岁生日的时候,她特意送给他的。
离他一米多远的那间屋,灯光明亮着,在这渐渐暗黑冬日,格外温暖。这样冷的天,怎么不回到屋子里。这个怪人,不冷么?
她站在冬的寒冷里看着他。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他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他一动不动,仍然注视远方,若有所思。
“喂。”女人懒散,似醒未醒的声音,似乎从那间温暖的房间飘来。她握着手机的手哆嗦着。是听到房间电话铃声?他突然返身折向燃着灯火的房间。她脑中一片空白,浑身无力,几乎瘫软在地,手机“吧嗒”一声滑落。不经意地扭过头,他看到寒风里的她。是他的妻么?不!不可能。他匆忙转身走向那间屋。她的泪哗地流出。无语。她捡起掉落地上的手机,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去……
夜黑了,更冷了。她的棉袍抵挡不住夜的寒冷,还有内心的凄凉。
她不知要去哪里。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夜太黑了,太黑了。是那种黑得不能再黑的黑。天空几粒星子,一动不动,孤零零挂在天上。周围空荡荡的。她已经分辨不出方向。
她关掉手机。周围,一切死寂般静止。
远远的,她看到一窗灯光。暗夜里,温暖的灯火。她推开木屋的门。一个很小的冷饮店。寂寞荒野,严寒冬日,她不知道为什么开了这样一家店。许是为她这样内心寒冷的人开设的吧。
店铺不大,与住宅合二为一,装修不雅致。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个冰激凌。她看到玻璃映出自己的脸,扭曲得可怕。她轻轻拨开外层包装,咬了一口。心里的那团火,滋啦一声灭了。她又咬了一口,滋啦一声,余温凉了。她一口一口吃着。心火一点点熄了,随即彻骨的凉。从头至脚。
是夜了。深夜。老妇人满头银发,她蹒跚着走过来问:“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距离火车站还有一段路,如果你不嫌弃,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再赶路。”她望着眼前的老妇人,慈祥和蔼尽在眉眼间。像妈妈。她的泪奔涌而出。孤苦无依的夜,她想念妈妈,妈妈的笑容、怀抱。妈妈的怀抱像个小火炉,温暖她的身体,冰凉的心。老妇人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姑娘,没有过不去的坎。人生的遭遇,无一不是生命里的一场修行。今夜雪落,明天暖阳。
她婉言谢绝老妇人收留的好意,拖着行李,告别,继续走在黑夜里。
飘雪的夜。雪柳絮般匆匆地下着。她走在漫天大雪里。天冷,心更冷。女人的声音,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转身匆忙走进女人房间的背影,宛如雪融化后冻僵的冰柱,恶狠狠插进她的心脏,扎得又疼又凉。
房间里是缠绵过后的女人。他从女人手中夺过电话,迅疾看到熟悉的一串数字。他想到阁楼下的女人,滑落的手机,停滞半空的手。是她。是她。远道而来的妻。他飞奔而出,然,阁楼下空无一人。他匆忙奔至下楼,追到公路,未见妻的身影。妻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一直。
他颓丧地回到房间,向着床上的女人狂喊,你为什么接我的电话?还接我的妻子的电话?
女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呆了。她掀开被子坐在床上说,我为什么不能接你的电话?我要告诉她,我爱你,我要让她离开你,晚痛不如早痛。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开心了,是吧!他摔门扬长而去。
黑夜。
妻一个人到哪里去了?
妻从没有一个人去过远方。
妻怕夜路。
妻一个女人万一遇到不测……
他越想越后怕。
电话仍然关机。
他痛苦地坐在黑夜里。
妻,你在哪里?
白雪皑皑。
她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里。天冷,心比天的冷还要冷。
她缓过神来,梳理自己思绪,确立方位,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很小的站台。站台里面灯光灰暗,很冷。两三个人影,卧倒在椅子上。看不清面目。他们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她选择避风、安静的一角坐下,环顾四周。她等凌晨的火车。世界安静下来,她的心渐渐平复。“没有过不去的坎。人生的遭遇,无一不是生命里的修行。今夜雪落,明天暖阳。”她又想起老妇人的话,还有荒野中一帘灯火。
她打开手机,他的短信,如站台外的雪花,片片落。
你在哪儿?
在哪儿?
在哪儿?
她一条条删去短信。删去她对他的深情。删去彼此初恋记忆。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她梦见了他。他握着她的手。他们撑着油纸伞,走在悠长的雨巷。那时,他真瘦,真高。他的脖间戴着围脖,她一针一线为他编织的。
醒来。
她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衣襟湿了一片。她委屈地啜泣,很委屈,止不住地流泪。
他问,做梦了?
嗯。她答。
他紧紧地把妻搂在怀里。
故事结尾的梦醒,一语双关。醒后的女主人公,如何面对现实,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不同的人希望有不同的结局。有的希望主人公毅然决然地离开背叛她的人;有的希望争取和感动负心的人;有的默认这时代的“风尚”。
无论结局如何,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