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性，我从三岁开始学抽烟。记忆中依稀还记得一些点点滴滴的印象，但还是我妈描述的直观：她说我经常手捏一把空芯麦积杆，溜进厨房后蹲在灶堂前，取一根，一头插进火堆，另一头含在嘴里吞云吐雾。辛辣的烟味常常呛得我泪花点点，捶胸咳嗽。妈是怕引发火灾，更怕伤了我稚嫩的身体，所以每发现一次都会劈头盖脑地体罚一次，结果硬把我逼成“地下党员”了。
　　 稍大一些后，在和伙伴们的户外活动中又学会了抽树叶卷烟。秋天一到，枯叶凋零，经太阳暴晒后，在掌心一搓就成了粉状“烟叶”，于是从口袋里掏出纸条，卷成筒，装入“烟叶”，在僻静处点燃一堆枯草叶，众猴孙便围着火堆，学大人样翘个二郎腿，昂首扬眉，把一束束青烟吐向天空，然后摆出一副飘飘欲仙的醉态。更多的时候我们互相打烟雾仗，吸一口烟追着喷对方的脸，结果大家的眼睛都被草烟刺激得泪眼迷离，有的因抹泪抹成个大花脸……遗憾的是，虽说自己有那么几年的抽烟史，但从来没有真正学会抽烟，也就是不能像学到“家”的人那样，可以吸进肺部转一圈再从鼻子里喷出来。曾经也尝试过多次，终因技术不到位呛得我要死，而且每冲关一次，嗓子和鼻子要难受好几天。久攻不下此关，只好你寻你的、我找我的感觉，并形成一种亘古不变的模式：口进口出。
　　 小学二年级的暑假里，我到姐姐家玩。邻居家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孩叫苹果（好稀罕的名子，据说她出生时脸儿圆墩墩红扑扑的，她妈便即兴起了这个名字）。我俩混出感情来后即而结成肝胆相照的死党。姐姐家和她家只有一墙之隔，墙上有个大豁口，这便成了我俩随时互访的畅通大道，天天跳进跳出，很少饶圈儿去走大门。
　　 有天下午，姐出田去后我就在凉台上无所事事地摇扇虚度。这时，苹果的脑袋架在哪个隔墙的豁口处神秘兮兮地低声唤我。我立马蹦起来猫腰窜过去，心想定有来路不正的好东西吃了。只见她摊开衣襟，露出几支带嘴的香烟来。毫无心理准备的我正欲惊讶大叫时，她一掌蒙在我张开的嘴巴上，然后警觉地向四周扫描一番，压低嗓门说“走，咱们找个地方抽烟去。”我说：“我不会抽真烟。”她很吃惊地眨眼睛：“什么真烟假烟的，看，带嘴的，肯定好抽哩。”苹果当然不会知道我先前抽了几年可随手拈来不值半分钱的树叶烟。我仍面露难色：“真的，这个我可能不行。”“嗨，不会我教你呗。你要不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愿与你分享呢。”在她的激励下我勇敢地挺起了腰板。
　　 经过仔细考察，我们决定在我姐家后院的草垛上掏个深洞，躲在里面那是绝对的不受惊扰。她拿了六支烟，我们打算有节制地享用：每天两支。很快草洞就掏好了，我们钻进去，点上烟后便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苹果的抽烟技术可真叫绝，她不仅会鼻口喷烟，还会吐烟圈。我问她怎么学会的，她竟毫不隐讳地坦白说起先卷树叶抽，不久便抽出门道来了。“嘿，原来她也光彩不到那里去！”我暗想，不过我打心眼里佩服她的功夫是真。后来她经常偷烟出来我们共享（他爸是城市工人），只怪我天资不足，最终没有学成。暑假快结束时，苹果她爸终于发现了失烟机密，不问青红皂白把她弟弟怒斥了一顿，还多了一份戒心，要么随身携带，要么就锁起来，再也不把烟盒摆在桌面上。苹果断了烟粮，只好捡一些烟头“充饥”，听说终因力不从心而戒了。我俩再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以后，说起当年躲在干草堆里抽烟的情形竟感叹不已，万一当时发生个火灾，那可是一家起火多家遭殃啊——村民的住房多数是沿着马路边建的，院墙挨着院墙、房子连着房子！
　　 其实，就在我和苹果分手后的第二年，一次由我本人主导的人祸，狠狠地惩罚了我这个累教不改、执迷于烟雾仙境的小刁民。那是个星期日，春光融融，暖风习习。在屋顶的土崖上打窑洞的父亲可能烟瘾犯了，于是撩下铁铲躺靠在一个大草垛上，拿出烟袋开始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我也倚在父亲的胯边，两手蒙住眼睛遮挡刺眼的阳光。听着父亲吸烟时燃烧的烟草发出的“咝咝”声，还有他不停地咽口水时那种比喝鸡汤还香的感觉，总想不通父亲能把那么辛辣的烟雾“吃”得如此有滋有味。父亲过足了烟瘾，把烟袋口扎紧放在一旁，然后要我捶捶他的酸肩膀。貌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起身下了房梯，半天没见上来。我实在按不住好奇，于是拿起烟袋，装了一烟锅的烟丝，学着父亲的样儿一本正经地点火吸烟，结果第一口就呛得我把烟锅扔出十米之外，只等消了气才拣回来。就在我百无聊赖地玩弄烟袋时，一个冒险而刺激的念头突然闯进我的脑海：玩火！我想，点着火再马上扑灭，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拿起火柴开始了心惊肉跳但又兴奋异常的尝试。草垛点燃后约过五秒钟，我就跳起身狠狠踩在了幼小的火苗上捻了再捻——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助长了我进行更大冒险的野心，于是拿起火柴划着了第二根，并把燃烧时间延长到二十秒，火势自然比上次旺，面积也扩大了几倍。我默默数到二十，又跳起来第二次降住了火魔。胜利冲昏了头脑，不可一世的骄傲情绪弥漫到我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我立誓再玩最后一次。第三根火柴又划着了，时间再次延长到100秒。然后索性闭上眼睛高声从一数起。当我数到五十时，已明显感觉到火焰烤脸的热力，但固执、自负的我还是坚持数到100才睁开眼。天啦，原来火借着风势已熏熏燃烧起来。吓破了胆的我一时惊慌失措，楞了一阵才跑进草垛后面一个放农具的小窑洞，拿出一把大扫帚想扑灭火焰，谁知那火焰是越抽越旺，更可恶的是扫把头挑起的许多火星泼洒到周围其他地方，结果闯下八面起火的灾难。单枪匹马的我望左急右，顾前不能顾后，情急中脱下外衣赤膊抡打，只可叹大势已定，无力回天了。火焰越烧越高，风烟滚滚遮天蔽日，我哭着再次躲进草垛后面的窑洞里，里面已是黑烟笼罩，我只好蹲得低低的，以逃罪的心理呆了一会儿。这时外面已燃成火海，火苗添着洞口，张着得意、贪婪的血盆大口要吞噬我。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我又哭叫着冲出火海，头发和眉毛被火燎得咝啦作响。逃生得逞后，头脑中闪现的第一意识便是逃离现场，排除被家人列为嫌疑的可能。
　　 于是仓皇跳进了邻居赵大妈家后院的一个废弃的鸡舍里躲起来。大火惊动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他们提桶端盆纷纷涌到我家的屋顶上救火。只可惜火势太猛，大家救火效果收效甚微，一大堆麦草最终葬送无剩。人们纷纷感叹说还是老天有眼，幸好没把房屋引燃！
　　 我卷缩在一个能勉强挡住视线的墙角里不敢动也不敢哭，浑身不住地筛着糠。我爸一开始就知道是我闯的祸，想着救完火后再好好治我的“罪”，谁知自始至终没见我人影，于是他反而有点担心起来，怕我“畏罪自杀”或“畏罪潜逃”什么的走了极端，于是招呼家人邻居到处找我。我听着远远近近不时传来的唤我乳名的叫喊声，流着恐惧的眼泪不敢回复。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赵大妈到后院来喂猪。眼尖的她从墙逢里瞅见了我那醒目的橘红色上衣。她冲过来把我从墙角里揪出去，并不住地数落我躲藏的不是。她说火灾倒没吓着我妈，却是我的失踪引起全家人更大的恐慌。我的双手被她一把大手紧紧拧着往前拖，而我撅着屁股两腿蹬地，像个将要带到断头台受刑的绝望的小绵羊。最后我被拖回家里，急坏了的妈大骂着把我拉爬在园墙上，照着屁股蛋雨点般擂了N多下。其实当时也并没感觉有多疼，但我还是虚张声势地尖声哭叫。我的哭声影射了我爸——他见妈替他解了恨，也就不再发难了。
　　 当然，陪伴我父亲很多个春秋的哪个羊皮烟袋，也没能幸免，在烈火中“永生”了。晚上，父亲从院子里的一棵檀香树上用刀砍了一截半尺长的端直的枝条，刮掉外皮后擦上菜油在火上烤一阵，然后用铁丝捅去轴芯，以此当旱烟柄，再把从灰烬里找出的哪个被烟熏得漆黑的烟锅头仔细拭擦出金黄的本色来，装置在烟柄上，一个新的烟锅就这样诞生了。母亲裁了一块新羊皮，在灯下给父亲缝制了一个烟袋，还在袋肚上绣了一个简单可爱的梅花。
　　 那年，我清楚地记得，家里因没有了生活燃料，只好从周围几家邻居家借了一些才将就着过去。
　　 经过哪次惨痛的教训，我整整老实了十几年，直到大学毕业那年，同学好友在即将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之前聚会话别。期间有人提议抽抽烟感觉感觉。于是便夹了一支烟吹吹雾，技术还是跟当年吸麦积杆时一样，没有丝毫的进展。不过，在今天我还是特别庆幸自己没有和烟草结下不解之缘：因为从国内外越来越多的媒体报道中，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抽烟对人们的健康带来的直接或间接的危害不可小觑！朋友们，说啥也不要和烟草结缘，远离了烟草，也就意味着拉近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