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报告
　　 人物表
　　 范作法：天城县史志办公室秘书，三十来岁。
　　 施好礼：天城县史志办公室主任，五十多岁。
　　 常变动：天城县县委组织部部长，五十多岁。
　　 牛县长：天城县县长，四十六七岁。
　　
　　 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1、办公室内，相对摆放着两张办公桌、两把木椅子和一个文件橱。
　　 一位戴高度近视眼镜的年轻干部正伏案疾书。
　　 另一位戴老花镜的年长的干部，五十多岁，也在伏案疾书。
　　 两个脑袋一白一黑，平视过去，像浮在水面上的两个皮球晃动着。【画面上出现两个头发黑白的脑袋晃动的特写镜头】
　　 画外音：这满头黑发者，是天城县史志办公室秘书范作法。因为他提意见好反着说，大家故送外号“反作法”。满头白发者，是县史志办公室主任施好礼，由于他处事好讲面子、穷大方，大家就送他外号“面子主任”。
　　 施好礼：“小范同志，你是学文科的大学毕业生，又是学汉语言专业的，会咬文嚼字，我起草了一个报告，请你帮我好好斗勺斗勺（斟酌斟酌）。”
　　 范作法止不住喷的一声笑了，然后抬起头，习惯地用笔杆推了一下眼镜框：“面子……，不不，施好礼主任，请你等一下，我写完了我的就斗勺斗勺你的报告。”
　　 施好礼：“不，把你的先放下，我写的这个报告非常非常重要，非常非常急用！”
　　 范作法：“你再非常也没用，你又是要求我斗量，又是要求我勺量，够麻烦的，不是一下能斗勺得了的。再说，我写的这个报告也很重要也很急。”
　　 施好礼：“你写的什么报告？”
　　 范作法：“关于县内科级干部调配意见的报告。”
　　 施好礼“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写科级干部调配报告，好像你就是组织部部长，可惜你连个干部科长都不是，哪用得着你来写这报告？”
　　 范作法不慌不忙：“这事是不该我管，但它关系到一部分干部的生活水平能否大提高的问题。其中也包括你面子……，不不，也包括你施主任。”
　　 施好礼疑惑地：“科级干部调动与一部分干部的生活水平有什么必然联系？完全是一派胡言！我这报告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经事！”
　　 范作法：“你名正也好，言顺也罢，我的报告不写完，是不会斗勺你的报告的。”
　　 施好礼伸手拿过范作法写的报告：“你这个报告是可以放放的。人常说‘有求必应’嘛。何况我又是你的直接上司，何况你又是办公室的秘书，何况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嘛！”
　　 范作法从施好礼手上抢回报告：“我这个报告是不能放的。你没听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何况我又不是你的语文老师！”
　　 施好礼：“我这个报告今天就得送给县长批下来，明天还等着用钱呢，你懂吗？我的同志！”
　　 范作法：“我一会儿就写完了，还得请你帮我斗勺斗勺呢！”
　　 施好礼：“那好吧，我等你一会儿。”
　　 范作法又伏案疾书。
　　 2、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得“咚咚……”响。
　　 施好礼高声：“请进！”
　　 3、办公室的门仍然还在咚咚地响。
　　 施好礼又高声：“请进！”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从哪儿进？”
　　 4、施好礼忙走去打开门，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对不起，常变动部长，没想到是您大驾光临！”
　　 常变动：“我打您办公室门口路过，咋听你和小范在吵吵什么斗勺斗勺的，你们在斗勺斗勺什么呀？”
　　 施好礼深打一躬：“是这样，常变动部长。我写了一份报告，想叫小范同志给斗勺斗勺。小范同志也在写一份报告，说他写好了也让我给他斗勺斗勺。”
　　 常变动：“原来如比（此），我还当什么事呢。施好礼主任，我告诉你，那不叫斗勺斗勺，那字念‘甚酉甚酉’（斟酌斟酌）。你呀你，不是我说你，总不爱学习，真丢我们工农兵大学生的人！”
　　 范作法趴在桌子上捂住嘴偷笑。
　　 范作法画外音：“好，这又来了一位‘左派’（旁）纠正‘右派’（旁）的大领导，这下更热闹了！”
　　 施好礼：“是的，是的。是读‘甚酉甚酉’（斟酌斟酌）。二十多年前，你我都是工农兵大学生，由于咱们底子薄，只读过两年小学，许多字不认识，你总爱读字的左边音，我总爱读字的右边音，同学们管你叫‘左派’（旁），管我叫‘右派’（旁）。每次都是‘左派’（旁）胜，像领导的‘领’字呀，剿说的‘剿’字呀，鄌郚的‘鄌郚’二字呀，鹔鹴鸟的‘鹔鹴’二字呀，姓邰的‘邰’字呀。我这个右派（旁）总是输，像一蹴而就的‘蹴’字呀，抖擞的‘擞’字呀，诉说的诉‘字’呀，勘探的‘勘’字呀，挪动的‘挪’字呀。今天还是‘左派’（旁）胜，没法子，习惯成自然，我总改不了念右边。”
　　 5、施好礼说着，忙搬过一把椅子：“快请坐，我的常变动部长。”
　　 常变动坐下后，得意地笑了笑：“你还记得真清楚，粉碎‘四人帮’后，不是有文件说，要让工农兵大学生补补课吗？我就没去，不照样干得挺好吗！”
　　 施好礼走去忙打开文件橱，取出一包中华牌香烟和一个打火机。转身走到常变动面前，抽出一支递给常变动。
　　 常变动接过中华牌香烟，施好礼忙打着火机，给常点上：“补课也补不到你呀，你那水平不比教授差。我是该补，可惜一年的补课时间，我住了一年零仨月医院，后来也就算了！”
　　 常变动：“在实践中学更能增长才干！”
　　 施好礼：“是的，是的。”
　　 6、施好礼转向范作法：“小范同志，你去招待所订桌菜，我们要向常部长汇报汇报工作，通知办公室全体同志都参加，不准请假！”
　　 范作法仍在伏案疾书。
　　 常变动：“不用了，有件事说说就走。”
　　 施好礼：“那咋行，领导为全县几百名科级干部的调配工作劳神操心，日理万机，能亲自来我们办公室视察工作，这是我们全体同志的荣幸！借此机会，向领导汇报汇报工作，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7、施好礼又转向范作法：“小范，快去！”
　　 范作法放下笔，故作吃惊状：“是常变动部长，何时来的？”
　　 常变动：“刚到。”
　　 范作法故作尴尬状：“你看，我只顾写东西了，连组织部长坐到对面都不知道，实在是失礼，失礼！”
　　 常变动笑了笑：“一心不可二用嘛，这说明你小范同志工作很专一嘛！这还是点真功夫哩！毛泽东同志年轻的时候，为了锻炼能集中精力，就专门去吵杂的马路旁读书，这很不容易哩！”
　　 范作法故受宠若惊状：“受到常部长的夸奖，真是三生有幸！”
　　 范作法站起来欲走。
　　 常变动摆摆手：“坐下写你的东西吧，我还有事，说完事一会儿就走。”
　　 范作法坐下又伏案疾书。
　　 8、施好礼走去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常变动。
　　 常变动：“老施啊，这次科级干部变动比较大，有的同志思想上不大通……”
　　 施好礼站在一旁，一边洗耳恭听，一边用手托着笔记本做记录。
　　 常变动：“你坐下吧。”
　　 施好礼：“坐，坐。”
　　 常变动：“不少同志对调动频繁有意见，说刚熟悉情况又要挪窝。其实，这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对分配的工作不太满意。”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你坐下吧。”
　　 施好礼：“坐，坐。”
　　 常变动：“所以，有些同志，一时还不可能马上去报到。特别是你们办公室，新调进四位副主任，都不愿意来，说什么你们是‘向后看办公室’，搞地方历史没意思。其实呢，是嫌你们办公室没油水，又没权没势，是清水衙门！”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瞪了施好礼一眼。
　　 施好礼一边记录：“对的，对的。”
　　 常变动：“你坐下吧。”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你们办公室调出的三位副主任，对工作安排也有意见。”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你坐下吧。”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不过还好，你们办公室变动的干部还不算太多。”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你坐下吧。”
　　 施好礼：“坐，坐。”
　　 常变动：“不管怎么说，我们还要继续做工作，让他们尽快报到。你呢，不管是走的，还是要来的，思想通一个，就办一个。一定要做到欢送热烈，欢迎热情，使调动的干部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你们办公室调出的三位副主任还是不错的，虽然对工作分配不太满意，但还是全县报到最早的三位，这说明你领导的有方嘛！”
　　 施好礼：“哪里，哪里。都是您常变动部长管理有方！”
　　 常变动：“这也说明史志办公室的同志们觉悟性是高的，是顾全大局的。”
　　 施好礼：“这三位副主任，因为思想通的时间不一致，我们就采取通一个就‘热烈’一个的办法。我们已经‘热烈’了三次，每次都‘热烈’的不知东西南北。”
　　 常变动：“调进的四位副主任，明天就有一位要报道。工作一定要善始善终，下一步要做好热烈欢迎的工作。”
　　 施好礼：“是的，是的。干部科科长昨天已经打电话通知了。”
　　 常变动：“那就好。”
　　 施好礼：“我们一定要使新来的四位副主任个个心里都热乎乎的！”
　　 常变动：“你怎么老站着？屁股上长疮了？”
　　 施好礼：“是的，是的，不是的，站着随便。”
　　 常变动：“你这方面工作很擅长。只有这样，新老干部才能紧紧地团结在一把手周围嘛！”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站起身来：“不过，工作再忙，你的屁股还是要去医院好好医治医治的。屁股是坐机关的本钱，没有了屁股，还怎么坐着写报告？”
　　 施好礼：“是的，是的。”
　　 常变动：“今天就说到这儿吧。”
　　 8、常变动走出办公室。
　　 施好礼送到办公室门口：“欢迎常变动部长以后常来我们办公室视察指导，您走好！”
　　 9、施好礼坐回他原来的椅子上。
　　 范作法：“我的报告写好了，请您斧正！”
　　 范作法说完和施好礼同时站起来，交还报告。
　　 二人又同时坐下，各拿着报告在看。
　　 【画面上出现范作法把脸贴到报告上看的特写镜头】
　　 【画面上出现施好礼把报告伸得远远地看的特写镜头】
　　 10、施好礼突然把报告往桌上一放：“你这是瞎胡闹，这叫啥报告？”
　　 范作法：“这咋就叫瞎胡闹，是你没理解意思。”
　　 施好礼指着报告：“我不理解意思？你听听你写的什么：‘尊敬而可爱的县委领导们，关于县内科级干部调配问题，我想略陈一孔之见。这虽然是猫咬耗子，但它关系到一部分干部生活水平能否大提高的问题。实践证明，科级干部调动的越频繁、越多，尤其是再分期分批报到就职，干部的生活水平就会几倍几倍的提高。像我们史志办公室，最新调进调出的七位副主任，走的三位已分三次热烈欢送了。据说，调进的四位副主任都不愿意来，恐怕也不会在一个时间里想得通，那又是阿庆嫂的丈夫——跑单帮来着。最后再来一个大团圆，八次欢迎欢送下来，每次五百元不能算奢侈，每餐人均五十来元不能算高，甚至有点寒碜，但我们满意。尽管花掉了全年事业费的百分之八十，值得。有得就有失嘛。所以，我斗胆建议，县内科级干部最好每月变动一次，这样就会比每年变动一次提高十二倍。如果能够每月变动两次，干部的生活水平将会天天像过年一样！这该多好呀！’”
　　 施好礼手里摇晃着报告：“你这是写的什么报告？明明是对中层干部调动频繁有意见嘛，对搞点必要的欢迎欢送不满嘛！还竟然写给县委的领导，真有你的！”
　　 范作法：“小兵思想境界不高，只想到了吃，没想那么多问题。”
　　 施好礼：“你这报告不能交。”
　　 范作法：“请看下面署名，是范作法，不是史志办公室！”
　　 施好礼：“那好，那好。我的报告看完了没有？”
　　 范作法：“你这个要求追加事业费的报告理由，好像每年都有几次，可到现在，怎么还是那一个文件橱，连一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施好礼：“哪能呢？”
　　 11、范作法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掏出厚厚一沓子报告：“你听着，马县长，由于县志资料征集的越来越多，为了材料的保管和使用，需要购置两个文件橱、两把椅子，特申请追加事业费五千元。如无不妥，请批准。你今天这份报告，除了把马县长变成了牛县长，其他内容无所不同。不不，时间也全不相同。”
　　 施好礼：“你放这些东西干什么？”
　　 范作法：“说什么咱办公室也是个堂堂的正科级单位，别的文件没有，这请示报告还是应该存档一份备查的。这符合文件管理要求。要不然，咋知道几年来，你写的这类追加事业费的报告有二十几份呢！”
　　 施好礼：“嗨，没法子，人家都搞，咱不搞不行呀！可搞又没钱，不这样变通要俩钱，你说咋办？”
　　 12、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得“咚咚”响。
　　 范作法走去开门：“是牛县长，您好，请进！”
　　 施好礼忙站起来，走去和牛县长握手：“牛县长，您好，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