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蜕变(微小说外一篇)
一个在“文革”批斗会上被打得大小便都拉尿在裤子里的人嗣后二十年间命运如何呢?当我重又调回“文革”初期一度工作过的这家公司的时候,特别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人其后的人生境况。
“书记……”
我坐在办公桌前,思绪正被凌乱的往事纠缠着,工会主席老王推门走了进来,向我讲起他所分管工作的一道难题——领导住房分不下去。他说公司给领导层买了两套住房,按人口多少分给新提拔的副经理一套三室一厅的,分给总会计师一套两室一厅的,总会计师大为不满。老王为此请我帮他做做工作,我无法推卸。
“请他来你办公室?”
“也好。”
老王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绪又凌乱起来。突然想起当年正是他和我一起参加公司机关那次批斗会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的。
——那次会上被批斗者姓陈,大约而立岁余。批斗初始,我和老王都还从中阻隔欲对小陈施加拳脚之人。批斗渐入高潮,不知小陈哪句话说得不大相应,只听有人大吼一声,从后排座位纵身跃起,一手提着脱下的皮鞋,一只脚光着,连跳几张椅背,奔向小陈,继而一群人蜂拥而上,其情其景甚为可怖无以控制。顷刻间,小陈被打翻在地……被打翻在地的小陈大声喊叫:“要文斗不要武斗呀!”打的人中有人告诉他:“这就是文斗,小仔哎。”有人用脚狠命地踢小陈的头腹。他便双手捂头蜷起腰身高声喊叫:“别往我的脑袋上打呀!别打着我的脑袋。”边喊边在会场前的水泥地上来回滚动,围打他的人并没因为他的喊叫顾及所打的部位,更没停下手脚的动作且孜孜不倦地跟着他从这边转到那边又从那边转回到这边。多日不经清扫的水泥地上烟尘滚滚;小陈不停地在水泥地上滚动着,一边滚动嘴上还一边不停地哀求嚎叫重复着一句话:“别往脑袋上打呀!别打着我的脑袋。”叫声愈加凄厉哀婉,持续良久,令人难耐。最后,终于不再滚动和喊叫,无声息地躺在水泥地上,透湿的裤裆里渗出一滩水迹并发散着一股刺鼻的骚气味……
“书记找我?”一个带着变色镜有着学者气质和风度的人推开我的屋门打断了我这一阵悸人心神的回忆。
“是总会计师?”
“啊,是我。”他泛动着有过故交的眼神回答我。
“请坐,咱们聊聊。”
我给他递烟倒茶注意打量他约近天命之年似还面熟的脸廓;我把公司分房困难讲给他其实这些他早就知道;我请他委屈一下等公司生产经营状况好些时再给他换房,总会计师显得很和悦地听着,我以为我的工作见了成效,谁知到他起身告别前表态时却说:
“书记,三室一厅的住房我是要定了,半间不能少,时间也不能向后拖,如果解决不了我就准备换换单位了。”
为了挽留总会计师我硬着头皮答应再想想办法,我只感到我的思想工作在他面前是那样苍白无力。
送走总会计师后工会主席老王过来问我谈话效果,问我谈得怎样。
“彼此彼此。”我摇着头回答老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你是说陈总,你不认识他吗?”
“他是公司的老人儿?”
“不就是财务科的小陈么!”
“小——陈?”我在记忆里极力搜寻。
“就是那次批斗会上喊别打他脑袋那个……”老王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脑袋。
我瞅着老王一阵惊愕,他是小陈?
我实在无法将总会计师——我刚才的谈话对象,和二十年前批斗会上满地翻滚声声哀叫别打他脑袋的小陈联想到一起……
【患者】
那个年代一个好的家庭出身就像是一张上流社会的通行证,上大学、参军、入党、提干、找工作都通行无阻,不管是谁,什么德行,有没有能耐,只要是有个贫农的家庭成分和出身,就有了荣耀和立身之本。
有位其貌不扬的患者老兄来到注射室打针。
他问护士打哪,护士告诉他打臀部。
他又问护士臀部是那块,护士抬高了嗓音说,屁股。
这位老兄来了脾气,屁股你就说屁股呗说什么臀部!
老兄一边说着解开裤带裤子蹆到大腿处,对准女护士将屁股整个蹶了起来,嘴上还念念有词:
“亮私不怕丑!”
这位不怕丑的老兄的阴私处便因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且肆无忌惮又极为自得地向空中放了个不怎么地道的响声,想来这也是他亮私内容的一部分。
读者千万不要认为患者老兄有什么不洁的性意识,他只是动作过大,全因为性格所致。大概是想说明自己有怎样的爽气,但是他这一系列言行加上那发散着令口罩都抵挡不住的气味着实让值班护士感到恶心。值班护士从未见过这样的打针人,她实难承受,忍不住骂了一句:
“畜牲!”
患者老兄没听清女护士在骂他,竟把女护士骂他畜牲听成了出身,以为在问他的家庭出身。他不管跟谁唠嗑一唠到出身就来精神,他最愿意别人问他的家庭出身了。
“出身?贫——农——”
老兄保持着撅着屁股的腰身不动,将低得很低的头转过来朝女护士拉长声调豪迈地回答。
值班护士忍无可忍又十分无奈,之后侧歪着头将注射器狠狠地掼在患者老兄的屁股上,那动作的快捷就像是兽医给牲畜打针生怕牲畜受到惊扰的快速扎入和推进。
“哎呀——我的妈呀!”
患者老兄惊呼起来,他原想护士问他出身,可能是对不同出身的打针人在打针时会有不同种类的出手,也本以为自报了贫农出身会得到女护士的一份温柔,却没想到遭到这么沉痛的一击,比挨个嘴巴都难过,且丢面子。他十分委屈地直起腰来回身对护士说:
“贫农你还这么狠,要是地主富农你还不把针管子都给推进去呀!”
您编辑的那篇《蜕变》中文革批斗会的场面,是我1982年刚调入营口市粮食局组织科搞核查时调查来的情况,被打的人到82年时已是该局计财科长。他爱开玩笑,文革前说话很随意,比如“老毛头给我打电话来了……”我们一起开会的时候我瞅着他想他如何抱着脑袋满地滚就想笑。要房子的事不是他,他正科长有权分到三室户。我把两个人的事捏到了一起,就形成这篇小说。
该文写作有两层用意:
一是批判和抨击那种特殊年代扭曲了人性,那个贫农认为打针也该根据不同身份有不同种类的出手;
二是给那些不学无术和精神贫困者画像——他们有病,且病的不轻,粗俗、丑陋,令人生厌,却不自知。
第一篇,《蜕变》,我没明白。蜕变,一般指变化巨大。这里的人物变化大?不大。甚至没变。都是为己。文革中是自卫行为,是本能。分房子为多争一间,也是本能。说时代变化?这倒像。可文中不是讲时代。是讲人物。人物是主线。时代最多是副线。把副线强说是主线,为与题目契合,这太牵强。另外,会计师对书记那么顶嘴的可能性不大。作者可能是想通过人物在文革中的自我保护(懦弱)与和书记的顶嘴(坚强)做对比。
第二篇,是个笑话改编。我老家也听过这个笑话。把笑话改成小说,需要很强的小说功夫。这一篇很勉强。另外主题与《患者》不太合拍。短小说标题一般情况下,是主题的另一种表述式。此篇最后,谁是患者?百姓?统治阶级?愚昧的人?划分阶级的人?还是有知识的人(医生)?
最后说行文本身,作者对长句的运用很有技术特点。但是读起来很拖沓。马克吐温说,小说的长句不能有褶皱的部分,句子要像火炬一样明亮。意思是说,句子要意思清晰明了,不要产生阅读障碍,影响阅读体验。人家是来看小说的,不是看你造长句的功夫的。
全文第一句话就与第二句意思重复,显得累赘。短小说中这种情况很难看到,说明作者没有回读修改。
《蜕变》1989年发在辽宁《党风月报》时题目为《生长》,取名“生长”用典于列宁在十月的一个演讲中的一句话:“当着资产阶级思想随着旧世界离去的时候,它们的思想是不能埋入棺材葬入坟墓的,它还要在我们身边生长、腐烂、发臭、毒害我们。”我引用生长是想向人们揭示人的欲望随着社会的变迁在生长。20年前的要求是别打脑袋,20年后三室住房半间不能少。拙作曾获该报年度优秀文学创作奖,因为在当时还算有新意,时过26年新意自然失去了,当时受奖还因为文中尝试了西蒙式新小说叙事语言及结构。发给本站时对不点标点的长句做了些调整,但还有残留,谢谢你的批评。至于拙作取名《蜕变》,我在恢复邵奎时已做说明,是本站责任编辑所改,我认为也好,从另一角度做了发掘,我尊重责任编辑这一改动。
另一种意识形态则是承认人们的私心,并且将因私欲而产生的原动力导向社会发展的潮流中去,使个人为生存发展所做的努力与社会物质文化进步取得一致。尽管这种制度有种种弊端,比如贫富分化影响社会稳定,优胜劣汰导致弱者极度贫困等等,但是其发展速度在不同的国度或民族屡试不爽。
《蜕变》就是前一种意识形态派生的观念。副经理三室一厅是按需分配,而对总会计师却不能效益优先,尽管他若离职对公司影响不小。是蜕变还是人性回归?是复辟还是人权建立?值得思考。
你的政治理论水平不低,是马克思历史唯物论和科学发展观对不同所有制条件下生产力发展速度及社会关系的评价。产品经济多注重精神文明的力度,市场经济多注重物质文明的速度。我理解社会发展选择公有制和私有制不是某一政党和领袖头脑里主观思维的产物,而是客观社会历史条件决定的,就是说必须具体依据特定国家的特定国情做出选择。而这种选择也不是一成不变一劳永逸的,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还必须变更,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要求。私有制条件下人们精神生活很压抑很痛苦,但是为了社会发展人们不得不承受。私有和公有之间也不是绝然分开的,具体表现在生产社会性和私人占有性之间的矛盾。北欧民主社会主义就是由私有经济发展而来的。
关于我的小小说《生长》
我的小说《生长》取材的事件是真实的,该作发表于1989年4月,距今已很遥远了,但我认为它并没因为数十年的社会变迁失去现实意义。
篇中揭示并对比了,文革中和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最初阶段的前后二十年间,同一个人天壤之别的生存欲望和对生存条件的执著追求。文革批斗会上他的最高要求是对他进行文斗,达不到就降低到别打脑袋;二十年后不平等权利产生,他因是总会计师享有一般职工得不到的领导层分配住房特权(但这也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体现个人价值按劳分配的需要),他的要求是三室一厅半间都不能少。人们看到他在拳脚之下只求保命,特权之上寸利不让。那么,他的人格有没有问题?是对还是不对?赞成此人的,那肯定是赞成其对自身利益和人权的有效坚守;对此人持有异议者,肯定是从该人的弹性行为中得到另一启发:治人者大概不能只靠利益追随,而需适时“拳脚”相加。
这虽是篇小小说,但它的形成却长达七年之久。1982年我从农场调到辽宁营口市粮食局工作不久,便抽调到财贸部搞核查清理文革期间三种人,就遇有篇中描述的小陈被批斗会暴打狼狈不堪只求不打脑袋的场面。我的调查任务是:搞清都谁打他了。但也因此认识了他这个被打的人:一副温文尔雅的学者派头,讲话很幽默风趣。问题就出在他的嘴上,因为他动辄就说,“老毛头给我打电话了……”对领袖不恭,遭此劫难。按理说为这点事本不该被斗,可那时候有些人不打人手难过,加上那年代最高指示“不要武斗要文斗”都不好使,所以他就领教了造反派手中“文斗”的教义。小说里挨打的是他,小说中要房的并不是他,是社会的普遍现象。我把社会普遍现象嫁接到他的身上,有了典型意义,成了这篇小说。
形成这篇小说还因为那时我开会看到他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想起他被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场面,想笑。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二十年前后的他统一到一起。我遂想这人应该是我笔下的小说人物。
但是这篇小说的立意或称主题应该落在什么地方?这是我思之久久的问题。当我把另一个人向单位要房讲条件和他当年挨打只求保脑袋联在一起,这篇小说便形成了,它就是人的生存欲望的增长,但是取名增长那就太实了。七年后我突然想起列宁在十月的一个讲演,“当资产阶级随着旧社会灭亡的时候,它的思想是不能够连同它的尸体一同装进棺材葬入坟墓的,它还要在我们中间生长,腐烂、发臭,毒害我们。”就是列宁这一讲演中的“生长”启发我扑捉到这个小说的立意——生存欲望因生存条件的改善在生长。
《生长》作为小说,不过是向人们揭示二十年间惊人的社会变迁及其对人潜移默化的演变。而我更想让它启发人们去思索,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演变,是演变推动了社会发展,还是社会发展促使人们演变?这一演变是阻碍社会的进步还是有利于社会的进步……当生长这个题目落定,我看到我的这些思考也都涵在其中了。
我想,这篇小说所以受奖,主要不是因为篇中的意识流结构和西蒙式新小说注(1)叙事(采用这一表现手法是因为要把二十年间的两件事浓缩到1000多字的小小说中不得不采用)的表现手法,而是因为小说的名字起的好。借用列宁的语言,把立意抽象化了,文学化了,也深化了主题并使其具有了多旨性。(一篇小说能把名字取好,成功一大半,因为取名字和发掘主题是一致的)。
…… ……
注(1):西蒙式新小说:麦克劳德西蒙:法国新小说派代表,1985年诺奖得主,著有《佛兰德公路》《历史》等,他的小说叙事特点是打破时空观念,把过去时的事物拉到现在时叙述。
我劝你还是自己去写点东西吧,新雀之巢又没聘你作评论员。
第二,如果我出生得早,应该是在文革前就被“阳谋”了,哪能有幸活到被打脑袋?
第三,网络是个公众都可以说话的地方,你也说过,如果不服可以写文章来辩论。现在你又把这污蔑为大批判,而且认为雀之巢没有聘我为评论员,我就应该闭嘴。请问,如此前后矛盾,到底是谁思维混乱?
第四,关于你这篇文,一个会计只因说话随意和争住房,应该成为打击和讥笑的反面人物吗?那个书记之辈凭什么有这种优越感?你的观点是,治人者需适时“拳脚”相加。这就是我说的,某些人思想上还没有拨乱反正,依然是人治社会的思维。
第五,关于我的文章,都发在江山里,尽管不值一读,也欢迎任何人品评批判。
第六,如果您仔细地读到了这一条,那么恭喜您!因为我一直善意地认为,您已经没有精力读懂别人的文字了,之前你对别人的回复不知所云证明了这一点。
朋友骂我说,华山论剑搞错了对象,我真是活该。
我劝你,回家吧!